出门坐到长椅上，吴木急忙问道：“柳爷，怎么样。”
“从胃里，现在肠上也有了，另外，血和淋巴里也有了，所以，明天的手术，最多只能治标，好的话，大概能延两年，而且只能吃流食，常年卧床了。”柳爷顿了顿，“而且，就我看来，这个手术很难，五成可能，出不来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吴木还是仿佛觉得心里一下子堵住了，眼眶里的泪不自觉的往下淌，半晌，吴木擦了擦眼泪，又问道：“柳爷，就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回应。
又约莫过了几分钟，就听见柳爷说到：“两条路。”
吴木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忙道：“柳爷，您说！”
“第一，七日后我来给他处理，其实和他明天要做的手术一样，这样，能延他二十年寿命，只不过，”柳爷顿了顿，“头年只能吃流食，熬过了第一年，后面也不能再像普通人一样，不能喝酒，不能吃太硬的东西，不能吃难消化的东西。另外，头年基本只能躺着，后面恢复好的话，头三年能在人搀扶下每天走动不超过一小时，三年后最好也就是生活自理，工作就不要想了，跑跳运动都不可以，有一比，就像八十老人的身体一般。”
听完吴木又是一阵难过，努力忍住要流出的泪，问道：“那，第二条路呢？”
“第二条路，吃得肉，喝得酒，万事无碍……”
吴木心里一喜，暗想这柳爷还卖关子，还是有办法的，还没等他想完，就听柳爷继续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柳爷？”吴木忙说，“这是我兄弟，柳爷，如果能救他，条件您提。”
还没等柳爷回答，就听见老鳌说道：“小子，你倒是听完啊，我和你柳爷即是护的你，还用提什么条件？往后这话不要再说。”
吴木自知失言，想要解释一下，就听柳爷说道：“行啦，你这为兄弟的心，能理解，不用说了。”顿了一顿，柳爷说道：“三年。”
吴木一愣，没有明白：“柳爷，什么三年？”
“第二条路，他只能有三年命。”
吴木心一沉，大概明白了，却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了。
“三年，这三年里他就如常人，哦，不，这三年他不会受任何疾病侵扰，身体更强于以往，想做什么，都由他，只不过三年一到，立毙，一天都不会多。”
“柳爷，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吴木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
“我能做到的，就只是这样了，而且不是我老柳自夸，据我所知这世上，也不会再有更好的办法能医他了。”柳爷说到：“这第二条路，也是我个人独创，说白了也就是通过我的办法激发人的最大潜能，让他的体内达到五脏六腑的和谐，所长的癌细胞也会化为正常细胞，让他以最好的状态过好最后一段日子。”
吴木沉默了，心里比刚才更加矛盾，这时候老鳌说到：“木头，这事，我觉得你做不了任何决定，还是去问问你的兄弟，他自己选择，毕竟，只有自己才能选择自己的路。”
正在心里一团乱麻时候，门开了，几个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随之而出的是石叔叔跟着向另一边走去，吴木隐约听见“手术”几个字，就想站起来追过去问问情况，就看见小石媳妇从房间里探出头，看见吴木冲他笑笑招了招手让他过去，吴木一看连忙走进房间，房间里小石已经站了起来，稍微伸展了一下，看见吴木笑了笑，说：“走，木头，下去遛遛。”
走在楼下小公园里，吴木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是小石在说，吴木只是嗯啊的回应。走到一处僻静地方，小石回头诡异冲吴木笑笑：“哥们，来一根，憋死我了。”
“能抽吗？”吴木摸出烟盒，递过去一根。
“嘿，行啊，好烟。”小石放在鼻子上闻了闻，意犹未尽的说：“快，给爷点上。”
吴木给他点上后，自己也点上一根，一口烟下肚，吴木似乎冷静了一点，斟酌着语句，“石头，如果……”
“我选二。”
“啥？”吴木一愣。
“我说，我选第二条路。”小石朝天上长长的吐了一口烟，转过头来看着吴木。
“你……什么意思？”吴木心里一惊，却还是问到。
“咳，你呀，揣着明白装糊涂。”小石又转回头不再看吴木，自说自话：“从前几天，我就发现我能看见些东西了，大概是人快那啥的时候，就能看见了吧。嘿，说起来以前真让我见着，真能吓死，可是现在啊，想着再过一阵就都一样了，有啥好怕的，哈哈。”
吴木心头一酸，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把手掌在小石肩膀上重重按了按。
小石摆摆手，继续说到：“你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两位爷了，当时我还替你担心怕你是让人给跟上了，琢磨怎么和你说，后来发现你和两位还能交流，我也吓了一跳，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手也不说声。”
“也是没多久，说来话长。”
“得，那就以后慢慢再说。”小石狠狠抽了一口烟，把烟头弹得老远，“刚才你们在病房外面说的我都听见了，说来也怪，医生说的我啥也没听见，你们说的倒是清清楚楚。”
“那……”吴木试探着问，“你不再考虑考虑了。或者和家里商量下？”
小石没有回答，过了一会，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吴木：“木头，要是你，你怎么选？”
吴木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小石看着吴木，片刻后拍拍他的肩膀，站了起来，“走吧，学校去走走。”
吴木知道小石说的是他们初中母校，就隔着这里一条街，也就不再多说，俩人又各自点上一根烟向学校溜达过去。
掐指算算离开学校已经小二十年了，吴木惊讶的发现传达室看门人竟然还是当年的那个大爷，只不过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又加重了几分。小石仿佛很熟一样，给大爷点了一根烟，两人就向操场走去。时隔多年，原来的石头跑道已经变成了塑胶，由于还是早上，偌大的操场显得有些空旷，只有一个班的学生在体育老师“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口号声中做着伸展。
“直到现在我还经常想起来，当年那些日子。”小石偌大的身躯走起来有点左右摇晃，“咱俩一起打球的日子，开始上篮都不会，和哪个班打都打不过，嘿，打不过咱练啊，到后来谁不知道咱二班双后卫。”小石显得来了些精神，凭空做了个投篮的姿势，吴木笑着了他一把，“那时候是真当个正事来干的，你，我，小高……”
“谁说不是，啥也不用说，就是打服别的班。”小石眉飞色舞的说，“还有，初中那三年，除了最后一次，咱俩哪次考试都是班上前两名。”
吴木沉默了，是啊，除了中考那一次，想了想，笑着说：“最后一次咋了，你不也是去了实验。”
“不一样，”小石忽然泄了气一样，摇摇头，想伸手要烟，又看到前面锻炼的学生，终究还是忍住了。“你是考上的，我是交钱的，差远了。”说完小石突然站住了，认真的看着吴木：“当时高一入学看榜，我先去看你的，我记得很清楚，你们班你排九号，你是初中咱们班考上实验成绩最好的，我呢，四十七，咱班前五就排不上。”
吴木愣愣看着小石，他现在才意识到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二百多斤的汉子，原来只是把他深深的自傲藏在了最心底。是啊，他竟然都忘了，原来的小石是那样争强好胜，他是什么时候都忘了，怎么会都忘了呢？
小石看着吴木，半晌苦笑了一声，“从那时候开始，咱俩就走上两条路了，你节节攀升，我一步一个脚印往下走，就好像那一次，把我所有的气都打的烟消云散。”
“那些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提它干啥。”
“不，”小石坚定的说，“咱们这群伙计们，当年我就看出来了，你能行，果然我没有看错，大学研究生再到五百强，咱这群人就你混的好。不过，”小石眼光暗淡了许多，“我一直觉得我能是距离你最近的那个，嘿，现在反而是混的最差的。”
“扯淡，你还差。”吴木想岔开话题，“天天开着上百万的车全市跑，还有专用道，吃着铁饭碗，多少人羡慕，比我这累死累活挣点破钱的强多了。”
小石摆摆手，也无意再继续，说到：“我这辈子，有很大遗憾，到了这个年纪也看开了。”说完，认真的看着吴木：“最后这次，谢谢你能给我这次选择，谢谢那位爷，最后这段日子，就让我有尊严的活着吧。”
吴木看着小石，重重的点了点头，觉得泪水开始向上涌，只能转头干咳了两声。
“行了，既然决定了，边上找个地方坐下吧。”柳爷适时的出现在一边，冲着吴木和小石说到，小石冲柳爷点点头，说了一声：“老爷子，大恩不言谢，我小石剩下几年随你吩咐。”
柳爷摆摆手，也不多说什么，指了指操场边看台。小石会意过去坐了下来，柳爷走上一阶坐在小石后面，吴木还想说些什么，小石看着他笑笑，说：“完事，喝酒。”
“开始了，”柳爷两只手放在小石双肩，淡淡的黄光浮现并愈发浓重，吴木看着不自觉手心已都是汗。
“这是他最好的选择了，”老鳌的声音响起，“你也不用再多说什么，换做是你，我相信，也会有一样的选择。”
吴木点点头，就看柳爷两只手由肩头到头顶，再到双耳、后心，后来还绕到了前心、双手、双膝、双脚，每个地方约莫停顿一分钟左右，每次挪开时候吴木都看到小石触电似的一抖。终于，双脚过去，柳爷站住，两只手黄光逐渐消散，“可以了。”柳爷语气有些疲惫。
“柳爷，多谢！”吴木知道柳爷是在闭关时候帮了自己一个忙，心中也很是感激，柳爷又是摆摆手，和小石说：“去办退院手续吧，不放心可以再全身检查一次。剩下的，好自为之吧。”随后不等小石回答就飘然散去。
吴木再看小石，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全身，吴木走近问：“啥感觉？”
“容光焕发。”小石冲吴木眨眨眼，“走吧，回去办手续，晚上老建烧烤，叫上哥几个。哎，喂，建总，晚上留个桌。”话没说完已经拨通了老建电话。
吴木苦笑摇摇头，还是这火急的脾气。
回去后医院倒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应该也是见惯不怪了，只是小石媳妇和石叔叔方面自然要费一番口舌，吴木就看三个人躲在走廊一边叽叽咕咕了半天，最终小石走了过来，说：“你先回家看看吧，毕竟回来一趟，我下午再做个检查，让老爹和媳妇放心，晚上六点，别忘了。”
“我在这等着帮你往家拿东西吧，我又没事。”
“不用，没多少东西，车在楼下，我们仨拿的了，车小，坐不下你了。”小石挥挥手，“快回去吧，对了，你给他们打电话吧，通知一下。”
吴木也不再多说什么，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走出住院部大门，吴木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中堆积的阴郁消散了不少。“没准三年后又有更好的办法能治疗了。”吴木安慰自己，然后挨个拨通了哥几个的电话。
入夜，炭火烟味和烧烤香味弥漫着整条街，街两边摆满了烧着炭火炉的四方桌和马扎，要肉的要酒的加火的推杯换盏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这个北方小城独特的一道风景线，仿佛只有光着膀子喝着啤酒撸着串才能拉住这夏天最后的尾巴。吴木八个人围坐在两张方桌拼起的街对面，小石的到来似乎并没有引起大家多大反应，大家心照不宣的都不再提那些，是啊，能陪着兄弟高兴一天也是福。看着街对面老建在烤炉前翻转撒料，身边哥几个不时蹦出的大笑和脏话，还有一杯杯入口就能感觉到凉意顺喉直入全身的啤酒，吴木有些恍惚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十几岁的时光，大家还都是那一张张青涩的脸，一起听着上学铃声冲进教室，一起顶着大太阳打篮球，一起在学校门口的小摊喝着带着冰渣渣的五毛钱的橘子水，一起下了晚自习骑自行车在无人的马路上狂奔……，他是真的恍惚了，不知什么时候人已经少了很多，桌子边上堆了数不清多少的酒瓶，一张张熟悉的脸都还在说着什么，对面老建笑嘻嘻的提着两包啤酒走了过来。
“又是一轮。”吴木笑笑，揉了揉眼睛，感觉旁边人拍了他一下，睁眼就看到小石不知什么时候换到自己身旁，笑嘻嘻的端着一杯酒，“怎么着，喝不了了早说啊，哥替你。”
“喝你还是没问题。”吴木端起酒杯，重重的和小石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