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清扬正在堂内吃饭,挑着眉不停地对着饭菜指指点点,一脸挑剔却又不停夹菜。
沈精致倒是十分诚实,嘴巴就没停过,边吃边夸叶夭夭厨艺好。
难得有人如此夸赞她,叶夭夭不免有些得意,高傲地扬起下巴,睨着帝清扬,被她回了一记白眼。
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帝清扬把筷子一扔,站了起来。
一队御陵卫冲进了后堂,为首之人扫视了一下堂内,手指直指帝清扬:“抓起来。”
桃叶二人立即将她护到身后,沉声问道:“不知李卫长此举何意?每日来搜查就罢了,为何突然抓人?”
李工冷笑一声:“御陵卫行事,何时需要尔等过问?抓起来!”
叶夭夭眼睛微眯,眸中划过一抹杀气,手指微动,却被身后的帝清扬握住。转头,见她依旧是一脸玩世不恭,推开二人,笑嘻嘻地看着李工,伸出双手:“来吧。”
“啧。”李工一挥手,两个御陵卫立刻上前,用铁手铐拷了她,押了便走。
一旁已然呆住的沈精致回过神来,急忙问道:“他们为什么抓清扬?”
桃叶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这……这怎么办啊?”沈精致慌了,想去救她,却又知道这样只不过是去送死。
叶夭夭重新坐下,盯着堂门,轻声道:“看她方才神色,应是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出事。”
桃蓁蓁安抚地拍拍沈精致的肩,目光却也对着门口:“行得通。”
沈精致听着这二人莫名其妙的对话,不知为何竟镇定了下来,只是心中仍有疑虑。
帝清扬既是与她一般穿越前只是一个普通高中女生,又为何在面对士兵来抓自己这种事时仍然泰然自若?她说她才穿越来没多久,可她表现出来的却是对这种生活的习惯,她似乎早已融入了这里,却又好像隔了十万八千里,叫人捉摸不透。
街道上,行人散向两侧,看着那步履生风的御陵卫,纷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昨个儿就瞧见这小混混和那大汉为了一个女子差点打起来,一定是她干的。”
“不是,不就是个女子吗?能引起这么大的事儿?”
“啧,你是没看见,那女子生得十分秀丽,估摸着又是一个红颜祸水。”
“若是被圣上瞧上了……”
“嘘,别乱说,小心脑袋……”
方夙看着那被拷着却仍悠游自在的人,眼睛微眯了一下,转身隐没在人群之中。
帝清扬扬起唇角,过长刘海下的眼尾挑起。
金陵城作为皇城,四围皆有城墙作护壁,自最外层向内共有三围城墙,每一围之间都有房屋,凡是客栈,必不能距离中心过近,只能开在城门处,这些地方均可供外方来使居住,也含着对外人的警惕。城门共有三个,中间的大道直通皇宫,是一条皇城的中枢。帝清扬初到金陵时曾吐槽过这个布局,三个口字层层逼近,挡住外来敌袭的同时也困住了中间那个人。
“口”中之人岂不“囚”?而这更为过分,“囚”中之“囚”,其中含义凡是有些眼力的,皆是一目了然。
“滴答。”
水滴声在一片寂静之中尤显清晰。
暖黄的烛火缓缓向前移动,隐隐可见两旁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之人。
提着琉璃灯笼的人渐渐走向了空无一人的最深处。
“嘎啦嘎啦。”厚重的铁门被拉开,露出里头洒满了月光的房间。
双手弯起压在头下充作枕头,帝清扬叼着根从外头顺手摘来的杂草,顾自哼着小曲儿。
听到开门的声响,帝清扬慢悠悠放下高高翘起的腿,坐起身,仍叼着草,含混不清道:“您这金贵身板,来这地儿,仔细霉气侵了身。”
杨月璋紧了紧灯笼柄,呼了口气,放下了另一只手中的东西。
“我来送饭。”
帝清扬眼睛一亮,如饿狼见着小羔羊一般扑了上去。打开食盒的那一刹,香气四溢。
在此刻的帝清扬眼中,这些食物身上仿佛发出了耀眼的圣光。
颤巍巍拿起筷子,夹上一块鸡丁,动作缓慢极其郑重地放入口中。
“真的是……”
感受到肉汁从那被牙挤压的鸡丁中爆出,逐渐蔓延到整个口腔,香气似乎透过了喉咙直穿心肺。
“真的是娇气了。”强忍着被因挨饿对食物不再有什么高端追求故而对这普普通通一道宫保鸡丁好吃到几欲流出的泪水,帝清扬开启了风卷残云般的吃饭模式。
最后惟剩一只烤鸡腿时,她才放下筷子,手往衣服上抹了两把,就要伸去拿起来。
“慢着。”帝清扬要是听话那就不是帝清扬了。她抬起头投去疑惑的目光,手上却没有停下,一把抓住了鸡腿就往嘴里送。
杨月璋蹙眉,一步上前夺走她的鸡腿,低喝道:“你的手,怎可直接触碰吃食?”
帝清扬闻言挑眉:“陛下呐,这可是地牢哎,何处不脏?这食盒自打进了这地儿,便已脏了,我不过是顺势而为,有何不可?”
“强词夺理!”杨月璋瞪了她一眼,手却握着鸡腿送到了她嘴前。
帝清扬:“????”
“怎的不吃了?”杨月璋蹙眉。
“……”
“你正常点,我害怕。”帝清扬满眼惊悚,嘴上却已经咬下了一大块肉,“你来这就是为了劝我跟那个面瘫小孩去蓬莱吗?”
杨月璋一怔,黑眸沉了沉:“你还是这么聪明。”
“不愧是我。”
“……”
“你放心好了,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想办法跟着他的。”嚼着嘴里的鸡腿肉,帝清扬不在意地挥挥手,“毕竟蓬莱那地儿宝贝多,我正好顺几件回来,省得这一年年的跑去街上嗷嗷乱叫地碰瓷儿,累。”
手指微微收紧了些,杨月璋垂下眼眸:“我跟你说过的。”
帝清扬眨眨眼:“说过啥?”
“……”
“没什么。”
我明明跟你说过,有需要就来找我。
你可以依靠我的。
金銮殿上,杨月璋一身玄裳背对众臣,墨色长发宣泄而下,如瀑如布。
“陛下当真要放任那无礼贱民随方少阁主去蓬莱?”李工面色阴沉,不爽道。
“是。”
“可她杀了人!”
“李卫长,你何时如此大胆了。”杨月璋转过身来,冕旒下的双眸看不出半点波澜,语气平稳,甚至可以说是温柔。
但金銮殿上的都是何等人物,自这位君主登基以来,没有人猜得出他的情绪和想法,唯独一点是清楚的,他如若心生怒火,绝不会表露半分,只是那胆大包天之人,今后绝不会好过。
李工浑身一颤,连忙垂头拱手,冷汗直流:“是臣多嘴了,陛下所做的一切定有自己的道理。”
所有人都说他任人唯亲,听不得劝谏。
待众人退去,杨月璋立于高台,望着那一层一层的金玉台阶,心神恍惚了一下。
那时候,她还很小,一脸的傲气。
踏着这一级一级的台阶,被爹爹牵着,走到了他面前。
她说:“这小孩好瘦,是不是营养不良啊。”明明你比我要瘦多了。
她说:“看这手抖的,见到美女也不用这么激动吧?”明明只是被师父罚举着他的浮尘举了两个时辰手酸而已。
她说:“小伙子我看好你,你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
她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但我却能分辨,只有她的话不带杂质。
只有你。
他看着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竟开始微微颤抖。
没关系的,没事的。
只要事成,就不会再有这种言语了。
到时,她也不用再这样破衣烂裳,学那市井之徒耍流氓了。
她会很安逸,会很尊贵……
会成为他羽翼之下的唯一一人。
因为担心帝清扬而一宿未眠的桃叶沈三人在看见她大摇大摆地走进客栈,手上还拎着一个食盒的时候,都恨不得跳起来给她一个拥抱再每人一脚把她踹进地里。
“开饭啦!开饭啦!”
她居然还一脸啥事儿都没有的样子,一手筷子把食盒敲得“咚咚”响,跟吆喝鸡鸭猪来吃饲料似的。
沈精致很想给她来一拳,但忍住了。桃蓁蓁只是舒了口气,却还是颇为担忧地看着她。
倒是叶夭夭,一反常态地没有骂她,而是一脸凝重,眉头紧蹙。良久,方才开口:“解决了?”
“自然。”帝清扬扬着眉,得意地揭开食盒的盖子,“叫你们尝尝咱老皇帝的手艺。”
“???!!!!”沈精致瞬间懵逼了。
这里头金光闪闪一看就很好吃的东西是这鬼地方的老大做的?
还是做给帝清扬的??!
艹!那她担心一晚上憋出黑眼圈是为了什么?
叶夭夭却恢复了常态,诧异道:“那小子能做出这种东西?真不是御厨做的?”
“他说是他自己做的,鬼知道呢。”帝清扬耸耸肩,一筷子插起一只大鸡腿,递给沈精致,“来张嘴。”
不知为何依言开口的沈精致觉得自己此刻一定像个傻逼,但那股子香味却跟安了GPS一样尽往她鼻子里钻,诱导着她咬开了那层金黄酥脆的外皮,而后被一股子浓郁的香味带到了天堂。
“这也太好吃了吧!!”沈精致眼泪都要出来了。
“那是因为你没尝过我做的东西!”门外传来一道满是不爽的声音。
帝清扬:“?”
沈精致:“?”
叶夭夭:“?”
异口同声:“你谁?”
桃蓁蓁:“……”
方子羽:此刻我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恶意。
“虽然我长得确实没有少主好看,但你们也不用这么快就忘了我吧!?”
“……”
帝清扬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
方子羽一脸期待。
“那个跟着小面瘫的小小矮子!”
话音刚落,整个屋子瞬间冷了几分。
帝清扬打了个哆嗦,就见方夙脸上结着冰霜踏了进来,竟然还……瞪了她一眼???
说好的面无表情冷若冰霜高冷无情呢??
这满是怨念的一瞪是什么玩意??
虽然知道他比自己小,但瞅着那面瘫样,她还以为会和那些小说里的男主一样少年老成,都跟经历了啥大风大浪一样稳如泰山八风不动高冷到底。
啧啧啧,还是她太年轻。
是夜。
“咔”一声,仿佛满身覆雪的长剑插进了墙壁里。
帝清扬抖得跟筛糠似的,两只眼睛紧盯着那近在咫尺的一线雪光,冷汗齐流,哆嗦着喊道:“好汉饶命!”
方夙眸中寒光闪烁,薄唇紧抿,只盯着她,却不言语。
良久,才拔出了剑,目光冰冷。
“你是谁。”
他似乎挣扎了一下,方才开了口。只是那声音暗哑,好像许久没有说话一样。
帝清扬眼睛突然亮了。
难道……
没错,自从她遇见方夙,就没见过他开口,反而是方子归一直在翻译他的眼神。
他这是几乎没自己说过话啊?
有意思有意思。帝清扬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刚想开口说点啥,那把剑又横了过来。
“说。”
帝清扬瞬间就蔫了。要犯贱也得看时机,这一下子下去,她血溅当场算是轻的。
“我就一普通客栈挂名老……”帝清扬搓了搓手,讨好地道。话未说完,就被剑鸣打断。
那双黑眼珠子里明摆着写着三个字:“说实话。”
“……”
帝清扬好无奈,帝清扬好委屈。
“老皇帝没告诉你?”
方夙顿了一下,目光却更为凶狠了。
那分明就是在说:“可我不信啊艹!”
微微叹了口气,帝清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年轻人,不能这也不信那也不信,会愤青的。”
“……”他愣住了,“你真的……”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