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幻梦中无法醒来的任舟被“咔、嘭”一声惊的一抽,终于倒腾上来一口气,眼睛都没睁开就条件反射般的翻身下床,回手掏枪,掏了个寂寞……
这才想起来,人都死翘翘了,哪里还摸得到枪?
映入眼帘的是半遮半掩青纱帐,鸳鸯绣被,床前不远是面莲花屏风,另一侧四敞大开的木窗外头,天蓝似水,烈日炎炎。
“难道没死成?”
突然回过神来——我到底是谁?
任舟、任无相,还是那个代号喇嘛的指挥官?
所以,喇嘛到底还是死了?
又是这个追更了整整前半生的梦,今天终于是撒花完本了啊!
从八岁起任舟就开始天天梦到另一个世界的“他”,事无巨细,日日不同,简直是在梦中又过了一生!
从无断更、反复洗脑的梦境,甚至让任舟每次在醒来后,很长时间里,都会觉得那个世界里,代号“喇嘛”的任舟,才是真实的他!
因为总是会搞混两边的世界,倒是闹了不少笑话,不过,左右是无伤大雅的事情,一笑而过罢了。
但这次的梦,冲击感之强,史无前例,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又无从分辨。
短时间内反正也摸不到头绪,他索性将其放在一边,开始琢磨应该从梦里“白嫖”哪几句酸文,好能符合当前的人设——周国苍州的祭酒。
他专门负责教导苍州第三代的文弱书生,无权无势——至少这世界里大多数人是这么认为的。
暗地里,他却硬是凭借梦境里各种光怪陆离的知识,赚了很多钱,多到足以自己掏腰包,养活一支正规军,而不需拿苍州王哪怕一文钱的军饷。
所以,别家教书匠都是穷酸,他虽然酸,但丝毫不穷。
以至于,徐州王的好几个儿子都在惦记他在徐州的产业。
虽然周国目前天下太平,国力蒸蒸日上,但皇室实在是血脉凋敝的厉害!
再加上爆发于久衍二十二年、持续了三年的“据北之战”彻底打空了中州皇室和苍州王一系的老底,皇室对各藩王的掌控也越发有气无力。
像这种被地头蛇盯上连锁产业的事儿,由来已久,也不新鲜,又不是只有他忍痛割肉。
苍州王作为皇室的铁杆粉丝,肯定是急得火烧眉毛的——这意味着乱世不远了。
但对于他任舟——一个众人眼里的教书匠,有什么好着急的呢?教书育人,毁……咳咳,诲人不倦!
况且这样的人设,任舟已经维持了多年,应该是“喇嘛”人设保持的最久的一次了吧?
也不知道如果喇嘛的教官知道了,会不会让他通过“潜伏科目考核”……
屏风突然就呼啦一下倒了,一个摔成狗吃屎的银甲小白脸还捂着耳朵。
任舟抬头看向小白脸身后,一个红衣少女大步流星,看起来又气又急。
任舟无奈的看着二人,以及少女身后不远处的门板,打趣的问道:“那啥,敢问,二位……大明星?这是唱的哪出戏啊?女主踹门,这么大劲儿啊?!”
小白脸看到任舟大喜过望,一把扑过来抱住任舟大腿,哭唧唧的操着公鸭嗓子干嚎:“先生啊!我终于是找到你了啊!”
任舟推了半天也没推开,这小子什么毛病?多大人了还撒娇!?就这潜质,不管是当鸭子还是GAY,那都肯定是一等一的!
他叫陈兴,是苍州武威侯唯一的孙子,他的叔叔伯伯们都战死在了那场牵动全国的“据北之战”里,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陈兴都绝对算是陈家的一根独苗了。
从小没爹的他,简直把任舟这个先生,当成了亲爹,尤其是这个“爹”,还总给他零花钱。
“松开,松开!你可赶紧松开哈!再不松开我喊非礼了啊!”任舟推推搡搡,又舍不得送这没爹的娃一脚窝心腿,只能先发动言语攻势。
红衣少女一听先生这语气,顿时发觉,先生这肯定是又犯了“神游之症”,每次梦醒,都得蒙好一阵子呢!
少女急忙作势上前又要拧小白脸耳朵:“陈兴你起开!先生神游症又犯了!赶紧起开!”
陈兴立马收了哭声,挣扎好几次想起身,但最终也没扭过身上的铠甲,无奈的原地转了个身,坐在地上捂着耳朵、仰视少女:“徐梓,我跟你说哈!这次我坚决不惯着你!按照约定,先生就该跟我回家,而且我姑姑也说了,你们孤男寡女住一起也不合适啊!你说是吧?”
红衣如火的徐梓,是苍州的好邻居徐州王最小的闺女,封地就贴着苍州的边儿,所以她经常往苍州跑,简直是半个苍州人,也是任舟门下唯一的……嗯,翻译成喇嘛的话,插班生。
徐梓不等陈兴话说完就绕过他,搀起任舟的胳膊就往外拽:“先生,赶紧走!快来不及了!”
任舟习惯性的露出八颗牙微笑,但用“喇嘛”的话说:老子此时心中简直有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你个飞机场也好意思亲密接触老子的麒麟臂?
“等等,等等,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学生也不行!”任舟不着痕迹的把手臂从少女怀中挣扎出来,就往窗口躲,看那架势,她再上来他就跳窗而逃了。
急得徐梓直跺脚:“先生,都这个节骨眼了,您怎么一点不着急啊?赶紧跟我走啊!”
陈兴跟着添乱,坐在地上一副“我很内行”的样子:“不是我说你,徐梓啊,你急个什么劲啊!先生都病的开始说胡话了,就应该静养,懂不?你这破脾气也不知道改改!”
徐梓一脚把陈兴踹了个跟头:“你懂个屁!我四哥带着兵马上就到!再不走就被堵在这里了!你说急不急?”
滚地葫芦陈兴“嘎”的一声,也不知道是因为痛的,还是噎着了。
任舟一个人站在窗户边,看着这俩二货,嘴角挑着笑——喇嘛这个年纪的时候,应该还在为父报仇,跟神道教死磕吧?
至于徐梓她四哥,呵呵,大不了再抽他一次罢了!敢抢老子学生的封地,来一次抽一次!换成喇嘛就直接掏枪了好么?
任舟的视线越过紫檀木桌案上摆着泛着铜绿的檀香炉,错落有致的铜鸦叼着白蜡烛站在铜树上,落在半身铜镜里——一个穿着宽松白衣的男人,梳着发髻,弯眉似柳叶却浓,双目狭长,眼角上吊,面部棱角极为分明,色泽极暗的唇抿成一线,看起来哪怕说不上薄情寡义,也不属于好相处的角色。
任舟看着这熟悉而陌生的形象,笑了笑——持续了二十二年的梦境里,他看到的自己可不是这个样子,不过,平心而论,无论哪个形象,都“容貌甚伟”啊!喇嘛可真是个大帅哥,就是爹死的早了点……
只不过,他好像比喇嘛还惨——他根本没见过自己的父母,苍州王和武威侯对他都特别好,据说是因为他为国捐躯的父亲,可谁都不肯细说,但不能否认,他在苍州上层圈子里,都妥妥的算是特权阶级。
现在已经年过而立的任舟,对这件事儿已经没那么好奇,更多的是羡慕。
可北疆又有多少人值得羡慕呢?
据北之战里留下那么多孤儿寡母,陈家这种一个老头养大一堆小崽子的情况,就是现今北疆的缩影,尤其是苍州,据北之战的爆发地!
“肃静!”任舟一声轻喝,气势突然一变,吓得俩活宝一哆嗦,就像两只鹌鹑——正在玩手机的初中生看到班主任来了就这样。
任舟端起严师的架子,道:“玩闹够了?”
二人连连点头。
任舟指着软趴趴似一滩烂泥、好气又好笑的陈兴,喝道:“你就不能有点出息么?”
“我多有出息啊!”陈兴梗着脖子,“我带着兵,来替我姑姑看着您!省的您被某些不怀好意的红衣女子乘虚而入!”
陈兴的姑姑叫陈秀,算起来也是任舟的青梅竹马,俩人一起长大,不过正是因为太熟悉,任舟非常清楚,这个表面恬静、雍容华贵的大家闺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
任舟一口老血呛回肚子里,干咳了半天,哭笑不得,右手巴掌突然就下意识的抬了起来。
任舟顾不得惊诧手的异样,顺势指着陈兴大骂:“胡说八道!”
陈兴见任舟抬手就下意识一哆嗦,委屈的不行,也不敢搭话——先生咋总看自己不顺眼,想动手抽自己呢?
任舟白眼差点翻到上眼皮里出不来,好不容易喘匀了一口气,那点刚激出来的气势,顿时飞到爪哇国去了。
再看向急得频频跺碎步、跟憋尿一样乱抖的徐梓,就这点城府,这姑娘也是白给的,算了吧!
就这样的学生,不教也罢!人间不值得啊!
于是任舟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为师教过你们吧?每逢大事,必要胸中有静气!你个女孩子,那么急作甚?你看陈兴……你冷啊!抖什么抖!还抖!”
任舟的右手又下意识的抬了起来——什么情况?生病了?咋还不听指挥了呢?
徐梓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带着哭腔道:“先生啊,我四哥马上就到了啊!这疯狗见人就咬,您……”
任舟顺势满不在乎的摆摆右手:“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咳咳,那个,不亦乐乎!何况你是我学生,说到底,你哥哥也不是外人啊!不就是之前扇了他一耳光么,为师道个歉就好了……”
话音未落,院子外头打雷一般的吼声传来:“任舟!放你娘的狗屁!”
陈兴被吓得一哆嗦,而徐梓拍着脑门子,嘀咕道:“完了完了,到底被疯狗给堵了……”
听到这声吼,任舟下意识咧咧嘴,皮笑肉不笑——路见不平一声吼,徐老四,你还说你不是梁山好汉!
院门被一脚踹开,任舟不禁感慨,老徐家真的挺费门的——兄妹俩都喜欢踹门玩啊!
一豹头环眼络腮胡子的大汉,穿着甲胄,一手握着腰间的横刀刀柄,应声走入院子,虎步生风,身后还跟了两个侍卫。
任舟哈哈大笑,浑然不顾两只鹌鹑惊骇的眼神,甩开偷偷拉扯自己袖子的陈兴,大步迎了上去。
“贵客上门,有失远迎啊!徐四公子,近来可好啊?”任舟边走边双手作揖,读书人就要懂礼貌,人设不能崩!
徐四公子一听这话,反而危险的眯起了眼睛,脚步未停,牙缝里蹦出一句:“托你那一巴掌所赐,徐某最近好、极、了!”
任舟下意识一挑眉毛,哟呵,还不服?谁让你欺负我家插班生来着?小姑娘那么芝麻点大的封地你都要抢?还是个男人?对得起你那一脸胡子?不抽你惯着你不成?
心念电转,任舟象征性的佝偻了腰,夸张的连连作揖,陪着笑道:“徐大人,将军肚子里能撑船嘛!在下只是手误,手误嘛!你和令妹之间只是一点误会,真是误会!多顾念手足之情嘛!”
徐梓在后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先生这反应!?这僵硬的拙劣表演!?哪里像道歉啊?这是在羞辱徐盛吧?药丸啊!先生毕竟不是武将啊!要吃亏啊……
果然,徐四公子气得哼哼冷笑,缓缓抽出腰间横刀,寒光闪闪,架在任舟脖子上,歪着头看着他,也不说话。
任舟似乎被这长刀吓愣了,眼睛瞪老大,瞳孔缩成针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哟?有点种啊!敢跟老子动刀?但不能学喇嘛,为了人设,俺忍!
任舟把腰弯的更低了些,陪笑道:“将军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更不要动刀子呀!令妹还是在下的学生,自己人,大家自己人啊!”
陈兴不忍直视——徐盛你个傻子!先生成名多年,谁敢跟他动刀子……自作孽不可活啊!
这就是从小教大的亲学生和插班生的区别了……
徐四公子用刀面轻蔑的拍了拍任舟的脸:“臭穷酸,你再横啊?没我父王保着你,你倒是横啊!”
“啪,啪,啪”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院子里,透着一股子尴尬。
任舟的笑彻底僵在脸上,火辣辣的,他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他太阳穴上擂鼓,眼前的画面也随着鼓声一跳一跳,嗓子不知怎的,就突然哑了:“你,打我脸?”
徐四公子看着那张俊秀但棱角分明的脸,不知道怎么就感觉有点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哼,现在砍了你,苍州和徐州面子上都不好看,今天,就先放你一马!”
“徐盛,免费告诉你一个消息!我家先生今天应该是刚神游回来!也就是说,你死定了!啊哈哈哈!”陈兴还被银甲压坐在地上,指着徐盛哈哈大笑。
徐盛嗤笑:“小孩子的鬼话,这种江湖骗子的把戏!本将军倒要看看……”
嘴上说着场面话,心中凉哇哇的徐盛,又想起那天任舟神出鬼没的一巴掌,脸上开始发麻……
忽然看见任舟慢慢挺直了腰,还双手叉腰正反扭了两圈,然后笑着问道:“任某问你话!将军为何不答?可是聋了否?”
徐盛瞬间觉得不妙,刚想闪身,却只觉一股怪力袭来,脸不由自主的往前一伸——紧接着就是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巨响,目不能视,大脑一片空白!
任舟借着这一巴掌之势,接住从肩上滑落的刀,耍了个绕颈刀花,看着刚落地的徐盛,笑容灿烂,那股邪火一下子就魂飞魄散了。
呼!这空气终于清新了呀!很久没抽的这么爽过了!右手这哪是有病?这分明是技能晋级了啊!真好玩!不过,这次梦醒后,修为提升的有点快啊!
这时才听到身后传来的惊呼:“百分百必中,大耳刮子!”
回头狠狠剜了一眼不靠谱的俩学生——教你们这么久,就给老子神乎其神的技能起这么个倒灶名字?
可这一眼却看到徐梓大惊失色的指着他身后,大呼:“小心!”
任舟感受着后脑的风声,那股邪火突然死灰复燃——这年头,是个阿猫阿狗就能跟老子挥刀了?
任舟上身不动,脚下一滑,让过劈向他后脑的钢刀,手腕一翻,横刀反持,扭胯带肩,一缕寒光抹过这侍卫的脖子,带出一蓬艳丽的血箭;
又顺着旋转之力,刀身再转,正持,如空中旋转的陀螺一般,斜斜一刀,将另一个侍卫从颈到肩劈成两半!
陈兴和徐梓吓得亡魂直冒,呆在原地,张着嘴,倒吸冷气——先生这次怎么变化如此剧烈!?往次虽然易怒了一点,但也没直接杀人啊!
任舟也一愣。
如此干净利落,简直是杀人老司机了啊!
这哪是个文弱书生、酸而不穷的教书匠能做出来的事情!?
任舟蓦地自嘲一笑,到底还是和喇嘛一样,习惯性崩了人设!不过砍人的手感真让人怀念啊……
晃晃脖子,拎着手里还滴血的长刀,一步步走向还在努力爬起来的徐盛。
陈兴和徐梓这才反应过来,立时想去阻拦——徐盛杀不得啊!
可他们的步伐哪赶得上似缓实急的任舟?
只见任舟笑容满面的用脚把徐盛翻了过来,露出那张一半肿的像猪头、一半正常的脸,然后一脚踩在徐盛的胸甲上;
低下头看着徐盛的大脸,任舟笑得就像五星酒店的前台接待:“徐家老四,你为什么就不能给喇嘛一个补考通过的机会!”
徐盛心下委屈,但他还来不及问喇嘛到底是谁,补考通过又是什么意思,那只没肿的眼睛就看到,任舟操着手里明晃晃的横刀,对准了自己的胯下,直直的捅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