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暖最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领着她的小跟班四处闲逛,向她的两位姐姐炫耀。杨知秋和杨知意只是冷哼一声,对这个嫡亲的妹妹并不多做理睬。
小知暖骄傲地一昂头,领着晗走了。
说来也巧,这乞儿正是那天被盘子摔破的瓷片划伤了额头的那一个,十五那天香客多,他恰好在山脚下行乞,想多挣些过冬的资费。知暖觉得他面容不错,就把他领回家给份活儿,让他不再受饥饿和寒冷的胁迫,也算是对他的补偿。母亲对她的任性并未多加阻止,只是笑着点头同意了。
说来也奇怪,从那天开始,不管知暖提出多么任性无理的要求,即便是拉着自己院子中的丫鬟仆役一块吃饭和游戏,荒废了学业,父母亲也不再横加干涉。教书先生换了三位,皆是对她的顽皮捣蛋无奈地摇头,直呼:“四小姐比当年的二少爷还要更难教化……”
没了先生和父母的严格管教,加之几位兄长对那天在酒楼发生的事情心怀内疚,在大家不约而同的默许下,小知暖成为侯府中最得宠的小主人。仆役们似乎也发觉了风向的转变,对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小姐更是小心谨慎的侍候,连带的,四小姐院子里的丫鬟仆役们也得到了优待,大家皆大欢喜,直感叹跟对了主人,全托了知暖小姐的福。
这天,杨知暖难得起了个早,推开窗户,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在院子中清扫积雪,一种萧瑟的悲凉感油然而生。
好像自己带回来的这个男孩不大爱说话,一直都在默默无闻的做事,难道是自己对他还不够好?
知暖歪着脑袋想了想,跳下软榻,在丫鬟的帮助下穿上厚厚的皮袄,套上绵软厚实的棉靴,包得象个粽子的圆滚滚的身子一路小跑着出了门。
“小姐——小姐!您的早膳来了!”丫鬟红袖在身后焦急地叫唤着。
小知暖没理会,只顾气喘吁吁地跑到晗的身前,立定,站直了身子仰视他。
晗微微俯身,垂眸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四小姐早”,便再无其他言语。
肥肥短短的小手抚上额角那道疤痕,知暖用幼童特有的糯糯甜甜的嗓音问道:“还疼吗?”
晗不着痕迹地躲开,淡淡地回道:“回小姐,已经不疼了。多谢小姐关爱。”
知暖不满地撅起嘴,不高兴地说:“那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都不跟我玩儿!”
晗双手握着扫帚,低头不语。
其实,倒不是四小姐爱磨人,只因全府上下,年纪跟她相仿的孩子没几个,就连只比她大了五岁的三小姐杨知意,也得学习琴棋书画和女红,根本就不屑于理会这个还在天天喝羊乳的妹妹。而大哥的孩子,才一岁不到,还窝在奶娘的怀里,话都不会说,更何况下地跟她一起跑跑跳跳。
所以,那天从寺庙里出来,看到这个瘦弱却又清秀的男孩,在得知那些乞儿都是无父无母的可怜人之后,知暖说什么也要把他拐回家。
晗这个名字是她起的,原本他叫土娃还是柱子什么的,特没意思。于是她跑到爹爹的书房里转了转,看到一幅画上有这个字,虽说年幼的她不识得,但左边那个‘日’字她却是认得的。既然带了个日字,应该跟她的‘暖’字沾边了吧?于是找来四哥,问清楚这个字怎么念,又依葫芦画瓢地照着笔画一点一横地画在纸上,屁颠屁颠地拿给晗看,大声地对他说:
“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了!”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晗看到这个歪歪扭扭的字的时候,满脸震惊,身子有些颤抖。
原来,他这么高兴自己给他起的名字啊……
正当她得意洋洋地想听到他感激涕零的赞美之词的时候,他却突然蹦出一句“这个字怎么念”,害她差点没气得把手里的纸张给撕了。
“咦?你居然不识字?”知暖抓抓头,有些不敢相信。“你多大了?”
“回小姐,小的到明年春天,就满十岁了。”
“十岁,怎么可能不识字?”小知暖大惊小怪地瞪着他。
站在一旁的四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莫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一个人要会读书识字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得有钱买书本和文房四宝,还要花钱请先生,至少,得交得起上私塾的学费,不然,去哪找人教你读书识字?”
看着晗黯淡下来的目光,杨知暖似懂非懂。只是这事儿没过一会儿就被贪玩好动的她给抛到脑后去了。
如今,晗也入府一个多月了……
“你是不是,想读书识字?”知暖不住地呵气,在寒冷的雪地里直跺脚,踩得那些细碎的冰粒嘎吱嘎吱响。跟着她出来受罪的红袖赶紧在小姐身上披了个皮毛披风,推了晗一下,嗔道:“死小子,小姐问你话,你倒是出声啊!赶紧的!”
晗沉默了一会儿,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重重地点了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杨知暖松了一口气,“早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这样好了,以后你认真的陪我玩儿,帮我做纸鸢、毛毽子,还要陪我打雪仗堆雪人,我念书的时候带上你,好不好?”不待对方回答,她随即又垮下了小脸,扁了扁嘴:“可是,我不喜欢对着先生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啊……唠唠叨叨的,跟个破老头似的……”
厌恶归厌恶,知暖还真的实现了她的承诺,在先生来教书的时候把晗也带上了,说是专门帮她背书包和研墨的书童,然后,照旧在先生传授功课的时候昏昏欲睡,或是玩布偶娃娃。虽然先生很伤脑筋,可是看到一旁还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在认真听课,便放开心怀,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地位,只管专心地教那一个听话的。
如此以往,一个仆役学到的东西比小姐还多,引起了其他下人的不满。晗也有过担忧和疑虑,怕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以下犯上了,会受到责罚。可是,侯爷跟夫人还有其他的少爷小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全由得他们闹,他便也慢慢放下心来,认真学习,只是管家和其他长工们交代下来的工作,他一样都没敢拉下。
时间,就在这紧凑和充实的日子中逐渐流逝,转眼,又到了群芳吐蕊的季节。
“知暖对那个孩子也太好了吧?”王夫人逗弄着悬挂在走廊的鸟笼中的鹦鹉,漫不经心地问道。
“许是小姐觉得他身世可怜,年纪与她相仿,经常陪她玩儿,又会做纸鸢和其他小玩意儿讨好小姐,这才对他好吧!”红袖恭恭敬敬地回答。
“哦?”王夫人挑挑眉,不置可否。半饷,看那鹦鹉吃饱了不再理会她的逗弄,她幽幽吐出一口气,抛掉手中的鸟食。
看着从树枝上飞到院中草地上啄食的鸟雀,王夫人略为思索,沉吟:“明天回了老爷,再给小姐挑几个孩子当玩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