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搜寻无果,陈志遥携带着怒火回到客栈,打算立即去衙门请兵全城搜捕,却看到留守客栈的副管事卫伯满脸焦急地站在客栈门口。
看到主人回来,卫伯立即上前恭迎陈大公子,自然是注意到了陈志遥的满脸怒色。
“公子……”
“卫伯,吩咐人备马,本公子要上衙门一趟。”陈志遥语气不太好的说了一句,转身进入客栈,往后院走去。
卫伯亦步亦趋地跟上。
“公子,卫某也正打算跟您商量这件事。刚才知暖小姐哭哭啼啼的回来,就让卫某——”
“什么?!”陈志遥停下脚步,猛地一转身,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位副管事。“你说什么?”
卫伯吓了一跳,又立即敛神,垂手站立一旁,恭恭敬敬地回话:
“知暖小姐刚才已经先一步回来了,形容有些狼狈,好似受了惊吓。她哭诉,说是半路遇上劫匪,跟公子走散了,吩咐卫某即刻去衙门请兵,到之善大道东六条的影柳巷去救您……”
话音刚落,想想,又觉得不妥。这陈大公子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自己眼前么?莫非是知暖小姐恶作剧,在说谎?
没等他解释清楚,陈志遥却是疾速转身朝上房奔去。
知暖……知暖她自己回来了?还以为,还以为她被坏人抓到巷子里关黑屋去了!
气喘吁吁地跑进早上刚包下的独立小院,门口两名侍卫站得笔直,还没跟他行礼,他已经一阵风似的跑进去了。来到紧闭的门扉前,手搭上门环,陈志遥心里忐忑不安,想立即推门进去,又害怕刚才自己听错了,一切只不过是幻觉。
在门口站立了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
房间里很安静,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的,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人的呼吸。
不,不对,是两个人。
陈志遥有些心慌,立即绕过屏风步入内室。
只见客栈的大床上,横躺着一个狼狈不堪的孩子,头朝外,脚冲里,小小的胸脯平缓起伏。另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伸直了两腿靠坐在床前脚塌上,微昂着头枕在床沿,双目紧闭,发丝凌乱,衣衫也有些不整。虽然那毫不起眼的粗布棉袄洗得发白,已看不出原来的色彩,倒也显得干净爽利。两个孩子头靠着头,乱糟糟的头发绞在一起,安静地睡着了。看他们满头大汗,小脸儿红扑扑的,想必是刚才做了十分剧烈的运动。
是一路跑回来的吧?鞋子上沾满尘土胡乱丢在地板上,可见当时他们跑得有多匆忙,心里定是十分慌张的。莫非——巷子里那个小门后,是那孩子的家?他在院子里听到墙外的对话,一定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候在门边,再出其不意的打开门把知暖往房间里带,然后就赶在他们搜屋前从前院出来再一路逃命般奔回来了……
真是胆大心细的聪明孩子,居然绕过了自己这么多眼线……
陈志遥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至床前,脱了靴子踩上铺着厚厚一层皮毛的脚塌,小心翼翼地把知暖往床铺里挪,却发现,知暖的小手跟那男孩子的牢牢握在一起。
他微微敛眉,心底有些动气。
即便是孩子,就算可以不计较男女有别,也应当注重自己的身份,如今这个身份卑微的男孩,居然胆敢拉着侯爷千金的玉手,是何用意?杨知暖金枝玉叶,又岂是他一个穷苦孩子能够随意碰触的!
他一把握住男孩的手,掰开那纤细瘦弱的手指,立时把煦惊醒了。
一双充满戒备、警惕的乌黑瞳仁,就这么不经意间对上陈志遥那隐含怒火的眼眸。
两人不由一愣。暗自打量对方。
“你是谁?”年纪小的煦还是忍不住问出声了。毕竟刚经历了一场劫难,现在他还心慌慌的。看到对方的穿着打扮非富即贵,又有些放下心来。
“这是知暖小姐的居室,不知公子是何人,为何擅自闯入?”煦下意识的想要维护自家小姐。他并不知道,杨家与陈家已经联姻了,只是觉得眼前这位公子有些面善。
陈志遥眯了眯眼眸。知暖小姐?叫得这么亲热——
“知暖这名字是你叫的么?你又是何人,为何擅闯我包下的客房?”虽然知道是门外的侍卫有意放他们进来的,可他还是免不了生气,更想要挫一挫这孩子的锐气。
其实,陈志遥在家中对下人们也颇为照顾,从不计较些什么,只要大家都谨守本分,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事情别给家里添乱子就好。他并不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也不觉得丫鬟仆役们是卑微的。
只是,一个走夫贩卒的孩子,有什么资格直呼知暖——他的未婚妻的名讳?!而且他的眼睛——清澈纯然,却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他觉得十分刺眼。
煦有些木然。
可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了,立即站了起来。
“抱歉,小、小的惶恐,不知这里是公子的房间。许是我家小姐走得匆忙,记错院子进错房了。”
“她没有记错,也没有走错。这是我包下的院子,原本,我们就是一块儿的。”陈志遥略微低头,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他。
煦的心里有一丝抗拒,一种很不对味的感觉在心里逐渐弥漫开来。他很不喜欢这个公子说话的语气,也很不喜欢知暖小姐跟他扯上关系。只是,对方的地位明显比自己高出许多,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抗争的。
他识趣的垂眸静立一旁,很平静地说道:“公子不必对小的介怀。小的曾是扬州威远侯府的一名小小杂役,知暖小姐对小的有知遇之恩,让小的过了几天好日子。前几日侯爷开恩,把小的卖身契交还,放小的回家与父母团聚,不再在侯府里做事了。”顿了顿,眼光瞥向杨知暖,又接着道:“小的对侯爷一家子心怀感激,适才在家中听到院墙外的喧闹,又听到知暖小姐自报了身家,这才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救助小姐脱离险境,并非刻意冒犯。望公子明察!”
听他一番话,滴水不漏,陈志遥无话可说。
人家连事情的缘由都说出来了,他还能怎么着?翻脸不认?责怪他以下犯上?
虽说是报恩,可偏偏又摆明了一副救命恩人的嘴脸,还隐射自己保护不力让知暖陷入险境,让他听了很不舒服,对这个孩子是又气又恼。
他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看在你一心救主的份上,也是个忠诚的,本公子也不是要怪罪于你,只是担心知暖受了什么委屈被人欺负了去。罢了,下去领了赏钱,添补家用,再买些年货回家过个好年吧!”
煦显得很高兴,恭恭敬敬地道了谢,又说了一些祝福的话语。陈志遥怕他吵醒知暖,立即带着他出门,找到卫伯,赏了些银两,打发他走了。
看着那个小人得志般洋洋得意的小小身影,陈志遥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郁结得慌。
“公子……”卫伯小心翼翼的以眼神询问。
“不碍事,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毛孩。”今日只是一时兴起独自带着知暖出门,至于遇上“劫匪”的戏码则是自己头脑发热临时起意才吩咐侍卫们乔装打扮的,就算是有心人士算出了他们打淮安城经过,也绝不可能算出今天自己要走的路线,经过那个小巷子更是纯属偶然。所以,这只能说是一次意外的偶然事件。
原本,他打算通过这件事让小知暖吃些苦头,让她心生警惕,日后再也不会,也不敢存着不该有的心思偷偷跑出门。与其让她日后遇上危险陷入困境,不如一开始就制造危险让她断了这个念头,永绝后患。是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只是,苦了知暖……她一定吓得不轻吧?
看着柔软大床上那泛着红光的小脸蛋,陈志遥有些愧疚,不由得悄悄握紧了杨知暖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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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走在街上,双手拢在怀里取暖,摸着那沉甸甸的荷包,面无表情。
四小姐的院子里,那些朝夕相处的孩子,一个都不在了。虽说是遣散,可是有人告诉他,已经死了两个。
杨府……杨青翰……
淡薄的唇角抿了抿,迈向“家”的脚步,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