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言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大概很多事情早就已经忘记了,可总有一些是化成灰刻在骨子里,究其一生都没办法,也不可能忘记的。
对他而言,潜水便是这样一件事。
潜了多少年,受了多少苦,认识了多少人,又失去了多少人,这些其实早已如飞花一般消逝在他的回忆里,但有一个小男孩,每每想起来,总会像一部老式电影,嘎啦啦响动着胶片,然后闪烁着黑白画面,映入眼眶。
那个小男孩从小怕水,他认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学会游泳。
没错,或许历史的车轮本该这样滚滚前行,可到底还是出现了偏差,一个男人像风一样把他带下泳池,正当他笨拙地扑棱着双手双腿时,那个男人把他抱了起来。
好吧,用男人兴许不大对,他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少年模样。
笑得像春风,露出的八颗牙齿无比两眼,没有人知道,这张笑脸究竟对一个小男孩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你没事吧?动作太生疏啦!再多练练吧。”
少年说了这样一句话,便被不远处的训练队叫走了,他游得像条鱼,潜入水中后便再无身影,好似他天生便来自水下那般。
小男孩自此便记住了他,也记住了潜水,从那以后,小男孩仿佛失去了对水的恐惧,反而愈发得心应手,甚至一度加入学校的潜水队。
可惜天不由人,小男孩始终没能展露出潜水的天赋,哪怕他再努力,再奋斗,也仍是被越甩越远,越来越看不见队友们的身影。
他不甘,他无奈,他愤怒,却也改变不了什么,对他而言,唯一能做的只有放弃,简简单单的放弃二字,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对小男孩来说他放弃不仅仅是潜水这件事,还是梦想,还是追求。
从此他再没有潜过水,一直到…三年前那天…
“陈忠言!陈忠言!陈忠言!”
陈忠言的回忆戛然而止,他像一个漂浮在半空的幽魂,忽然被一只大手用力扯住,然后从遥远的天空,回到这冰冷而绝望的地方。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的,是一张老去许多的面孔。
陈忠言笑了,便再次闭上眼睛。
曲涛的心咯噔一跳,连忙俯下身趴在陈忠言的心脏上,索性仍有微弱的心跳,可这并不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反而更加紧急。
宗强靠在一块石头边,露出十分牵强而苍白的微笑:“任务,我们完成了。”
曲涛抬头看向他,眼神清澈的没有任何东西,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至少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来自宗强身上的不屈。
他们一直支撑到现在,并不是渴求了谁来救他们,而是想传递给别人,他们顺利而圆满地找到了第三高台,并且完成了任务。
“我会如实告诉许队长,不过…”
曲涛站起来,走到宗强身旁,一个用力,将他背在身上:“我还是觉得你亲口告诉他会更好。”
宗强想挣扎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他眼皮子沉得很,似乎随时都会闭上,他身体也重的很,在他自己的世界中,他仿佛在下沉,无止境地下沉。
“我快死了。”
宗强无法反抗地趴在曲涛背上,嘀嘀咕咕吐出一句话,他看着曲涛将陈忠言也扛起来,这个场面总有些似曾相识,之前是不服,现在,却是庆幸。
曲涛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将他们俩紧紧绑在了自己身上,然后将氧气罐卡在他们中间,叮嘱道:“宗强,吸氧的力气总有吧?你和陈忠言分着用,他现在昏迷了,恐怕都多用一些,你忍着点。”
宗强一愣:“你打算把我们俩背回去?”
“不然呢?把你们扔在这里等死?”
曲涛翻了个白眼,然后深吸一口气后,猛地一头扎进泥水里。
这事他不是第一次干了,但这次的距离比起上次至少翻三倍,上次他都差点没能活下来,这次,可以说几乎必死的局面。
不如就自己回去?
依然是这个难解的问题,曲涛上次思考了很久,如此看来,着实没什么必要,所以他一点犹豫都没有,便选择了最不应该选择的一条路。
“你们俩别死了。”
“你也别死了。”
这样一段简单而平淡的对话之后,曲涛便奋力向前游动而去,冰冷的泥沙如同冰块一般向他涌来,他甚至感受不到潜水衣,似乎每一块冰泥都袭击着他的双臂,疼痛与麻木陡然激增。
………
“他们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所有人都凑上前来,特别是赖雯雯,几乎第一时间来到岸边,伸长雪白脖颈遥遥张望。
成玉名也来到她身旁:“好像没有曲涛。”
赖雯雯眯起眼皱起眉,却怎么也看不清楚:“你咋知道的?我都看不清啊。”
“装备,”
成玉名点了点那些个队员的氧气罐:“曲涛的装备我比他都熟悉,显然他没有跟着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赖雯雯沉默着没说话,脸上尽是担忧与焦急。
当队员们上岸后,果然没有曲涛,许意生先叫来医生检查这些队员的身体状况,旋即沉声询问:“曲涛呢?”
队员们回答:“不知道,曲涛没有按计划给我们指示,我们也不知道T型口那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碍于现况,我们只能回来。”
赖雯雯双手猛地握在一起,关节都紧张到发白,她呼吸有些急促:“难道出事了?”
成玉名用力捏了一下她的肩膀,稍稍安抚着她的情绪:“别担心,曲涛没那么容易出事,不过,肯定是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