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的手指颤了一颤,随即悄悄握紧,心尖上涌起一股微疼、又微酸的情绪。她时常觉得看不懂他,也曾为此忐忑不安过,可就在此时,一切都似乎变得十分透彻。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模棱两可地试探,从前是因为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谎言,唯一一次抛开顾虑许下了承诺,换来的却是她的彻底决裂。而现在,他已经没了当初的成竹在胸,想问却又放不下自尊,所以只能重新退回到小心翼翼地试探,为了给自己留些余地。
可是在这个当口,这样的试探却势必得不到回应。就像龙溟有他的夜叉,凌波也有她的家国,她必须要做出一个无愧于师门教养、无愧于黎民苍生的选择,而这个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私人感情的干扰。
他们之间,似乎总是赶上最坏的时机。
于是凌波只能再度假装没有听懂他的暗示,轻描淡写地问道:“所以,你们自称是神农大神的后裔?”
龙溟端详着凌波的神色,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有些不同了,可他面上却并不显现出来,仍是笑吟吟地回道:“是啊,就如你们自称是伏羲与女娲的后裔一样。当年神农氏战败,一部分族人被迫臣服,而一部分则离开了中原,就成了我们的祖先……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
凌波微微蹙眉:“就算如此又如何?都是那么久远的事了。不过是借口罢了,不论事实如何,你们都不会改变南下入侵中原的决定。”
“不错。”龙溟耸耸肩,笑容中充满算计:“但这个借口堵住悠悠众口,足矣。”毕竟,比起毫不相干的异族,与自己同宗同源的人总是更容易接受一些,“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看到记载这些远古故事的古籍大量流传。”能找到真的最好,若是找不到,说不得要动些手脚。
凌波怔了怔,连这些都已经计划好了?她再度深切地体会到龙溟对中原的处心积虑与志在必得。
她忽然有了个幼稚的疑问,明知道不该问,可那疑问就好似在心中发了芽,欲言又止了半晌,仍是问出了口:“若我执意阻你,你待如何?”
她依然静静地望着他,可是紧抿的唇角却泄露了一丝情绪。
龙溟慢慢地收了笑,他明白凌波在问什么——如果把她和夜叉放在天平的两端比较。他总是在回避这个问题,总是在寻找两全其美的方法,但其实心中一直清楚自己的答案。
龙溟命令自己不偏不倚地直视着凌波的眼睛,低沉且坚定地吐出一个字:“杀。”
一时间,仿佛整间石室都寒冷了三分,弥漫着一股肃杀。
这答案虽然早在意料之中,但凌波仍是觉得心尖一阵紧缩,但同时又有着一种释然,仿佛卸去了所有的包袱,豁然开朗。这样的心情,早已不是简单的喜或悲可以形容,已不能用语言来描述。
她怔怔地望着他,好像隔了千山万水,又好像很近:“我终于……终于……”她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下去。
正当此时,外间传来一阵人声响动,紧接着两名守卫齐声唤道:“夏帮主。”声音颇为恭谨。
龙溟与凌波俱是又惊又疑,不着痕迹地扫了彼此一眼,却发现对方也是一派茫然。
这时就听外间有人不悦地咳嗽了一声,用着有些幼稚地方法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那两名守卫连忙一拱手:“黄帮主。”
这人自然是黄大伟,在天下数一数二的漕帮面前,水蛟帮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帮派,但因与瑕姑娘交好,倒是成了夏侯少主的心腹,也就连带着得了皇甫少主的青眼,在义军中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
这两个人的组合同时出现,怎么看也不会是小事,更何况听脚步声应该还不止他们二人,而同时进入地牢的明明不准超过二人才对,敢公然破坏夏侯瑾轩定下的规矩,究竟是所为何来?
凌波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去见礼,就听夏帮主不怒自危的声音响起:“我等奉盟主之令,将犯人移往他处。”
龙溟闻言心中一沉,这变故究竟是在魔翳的计划之中还是意料之外?而沈天放又为何突来此举?莫非察觉了异样的不只有凌波?又或者,她其实已经把自己的发现告知他人?转头见她脸上的惊讶全不似作假,心中竟有一丝淡淡的欣喜。
凌波闻言自然无比惊讶,心中第一时间浮起的不是松一口气,反而是忧虑,下意识地看向龙溟,却见他眉间的褶皱还未来得及打开,竟是朝自己微微一笑。
一晃神之间,铁门已被缓缓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