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沧行不禁叹气,看凌波的表情,也知道龙溟这伤不轻,可他却能一路若无其事地撑到现在,着实令他刮目相看。更何况,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龙溟会受伤,他自己也不无干系,就更加没有立场置喙了,只好对凌波说道:“你自己小心。其余的交给我便是。”
然而凌波并没有回答,她的眼中似乎已经装不下其他事物。
龙溟已沉沉睡去,头轻轻地靠在凌波的肩上,起初,还不放心似的皱着眉头,但很快便舒展开来,睡得十分安然,仿佛这般相处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温香软玉在怀,也算是另类的坐怀不乱了吧?
谢沧行决定不再去看,心里总是觉得哪里不妥,实在堵得慌,可同时又隐约有些感慨,自己似乎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看清龙溟这个人,自从相遇以来他所有的言行,竟不如睡梦之中流露而出的小小习惯,更能将他的个性表露无疑。
尽管在睡梦之中,龙溟仍是一手紧紧地攥住缰绳,不肯片刻地交予他人手中;不论马背如何颠簸,仍是坐得这般腰板挺直、稳如泰山,一起一伏间自然得好像呼吸一样,这一点连谢沧行都自认比不上。
只可惜疲倦与心有旁骛影响了谢沧行的判断力,否则他应该想到,武功高强如他又毫发无伤的人都做不到,还有什么人可以做到?
答案只能是从小在马背上颠簸惯了的人,比如塞外草原上的骑士们。
可惜他除了更加戒备地关注周遭情形,泰半思绪都控制不住地偏向了暮菖兰和夏侯瑾轩那边——情之一字,纵然超脱如谢沧行,也难以全然免俗。
比起小少爷,谢沧行更加担心的是暮菖兰,她的心里有一个打不开的结,只要这个结还存在,她所有的坚强与勇敢都不过是沙上的城堡,会在倾刻之间崩颓。
然而现在的他除了担心也别无他法,只能希望老天有眼,让他们顺利到达对岸才好。
可惜天总是不随人愿。
黄河之上,追兵的大船离渡船越来越近了,可却已经没有人顾得上扭头看一眼。
暮菖兰的剑仍然架在夏侯瑾轩细嫩的脖子上,只要她的手一个哆嗦,就是血溅三尺的结局。幸好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她的手很稳,目光专注地看着夏侯瑾轩,等着他的答案。
夏侯瑾轩认命地笑笑,平静道:“罢了,暮姑娘便将我交给暮大哥发落吧,这样,你也不用为难。”
暮菖兰怔了怔,不由得喟然长叹,这时候还在考虑她是否为难,真不知道该说他善良,还是天真,还是太傻。
可她就还真吃这一套啊!暮菖兰笑了笑,苦涩、欣慰、无奈……千百种情绪仿佛全揉在了里面,复杂难言:“你怎么就不能再犹豫一点、或者至少多问我一句?”那样,她才有理由说服自己。
“不用了。”夏侯瑾轩回道,“我相信暮姑娘爱护瑕姑娘的心,也请暮姑娘不要怀疑我的。”
暮菖兰再度怔住,她一直以为大少爷和瑕妹子不过是少年少女小打小闹的情窦初开,因为那些复杂的纠葛,她一直不愿去相信他们之间对彼此千丝万缕的牵挂,就是他们爱人的方式,简单,但纯粹。
如果易地而处,瑕妹子会怎么选呢?想必也是同样的答案吧!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宁愿自己死了,也想让他活着;他若不在了,活着还不如死了。
暮菖兰不禁仰天长叹,她哪有资格替瑕做这个选择?
她突然收了剑,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走到船尾,看着破浪而来、越发接近的楼船,朗声道:“暮氏族人听着,重明令主在此,命你们停止追击!”
此言一出,渡船楼船都是一静,一时之间只剩滔滔的河水和噼啪作响的风帆。
渐渐的,楼船内传来喧闹之声,原本整齐划一的船桨突然纷乱了起来,就像是垂死挣扎的蜈蚣,疯狂地舞动着复足,越是疯狂越是徒劳。
见状,暮菖兰松了口气。
夏侯瑾轩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十分清楚,自己大概又逃过了一劫。他也走到船尾,对暮菖兰说道:“暮姑娘,谢谢你。”
“谢我作甚。”暮菖兰耸耸肩,“若不是为了妹子,我一准把你交出去。”
夏侯瑾轩仍是笑:“那我还是要谢你。”
暮菖兰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行了,咱们趁着机会赶紧逃!我可不能保证他们还会乱多久。”边说边向着船头走去,经过沈天放的时候顿了顿,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就听见韩师傅的声音:“你们快来看。”
暮菖兰与夏侯瑾轩连忙向侧舷赶去。
只见一支船队从苍茫的烟波之中穿出,向他们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