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桥与铁鹞骑军营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却也不远,但风景却与粗犷广袤的黄土高原千差万别。
月下的灞河静静流淌,弯月倒映在水波中,月色也随那微波一同流动。两岸细柳成行,如今恰到了杨柳堆烟、飞絮如雪的时节,柔嫩的枝条刚抽出新芽,仿佛一双双温柔手轻轻拂动着粼粼水波,空气中都似乎弥漫着清新恬美的气息。
是个适合情人间花前月下、软语呢喃、或是折柳相送的地方,想来别有一番入画景致。只可惜却是一处以离别而著名的所在,甚至有了“情尽桥”、“断肠桥”的别称,这让凌波的心里不由得蒙上了一层阴影,连忙摇头甩去这些不好的想象。
暮菖兰警惕地左右四顾:“就是这附近了吧?咱们可得小心些。”
三人躲在垂柳阴影下,夏侯瑾轩极目四望,摇头轻叹:“此处倒是无甚异状,可惜距柳园仍是太远,也不知那边情形如何。”顿了顿,他又笑道,“至少到此处为止风平浪静,总是好消息。”
凌波看向他,心中不由得有些佩服,不过是很短的时间,眼前的少年已振作了起来,之前那般激动失措竟似乎一点痕迹都不剩。
这大概就是所谓时势造英雄——形势所迫,不得不强。
不久前,她依言叫醒了夏侯瑾轩与暮菖兰,两人都是何等聪明,不待她如何说明,就已明白了情形。
夏侯瑾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软软的语气喃喃念道:“谢兄说的是灞桥会合?这便是要去柳园寻沈公子了。嗯,不错,以我们几人之力想要脱离关中乃是痴人说梦,暮家想来也已被看严了,为今之计必须借助义军之力。”他转向暮菖兰,有些欲言又止,“暮姑娘,柳园的事你可曾……”
暮菖兰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枯木只让我盯着你,旁的东西我何必多此一举告诉他?”
“这便好。”夏侯瑾轩点头,“想来谢兄也是防着柳园有变,我等应变不及,才约在此处。只是,灞桥这地方也着实不小……”
凌波说道:“夏侯少主只需定个地方,我自会留下标记告知谢大哥。”
夏侯瑾轩点点头,他此时已彻底清醒,眼珠一转便有了计较,同凌波分说起来。
暮菖兰有些惊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凌波笃定的模样,想来是已与谢沧行有所约定;再看夏侯瑾轩,大少爷又恢复了从前那温润儒雅、气定神闲的笑容。
似乎只有她自己一个仍浑浑噩噩着,暮菖兰自嘲笑道,这可不行啊!自己可是货真价实的“老江湖”,断没有输给他们的道理!
三人彼此打量,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一路相互照应,虽不过只言片语,但默契自是已不同往日。
暮菖兰指了指桥边几处人家说道:“我看这附近倒也平静。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去弄身行头换上。”
夏侯瑾轩微微蹙眉:“不如等会合了谢兄再做打算吧。”
暮菖兰笑了笑:“这么点小事哪用得着咱们这一大群人?我一个就足够了。你们俩在这儿等着,我去去便回。”
她这样坚持并非轻敌冒进,乃是心中自有盘算。此去柳园吉凶未卜,枯木那家伙神通广大,指不定备好了什么阵仗等着他们,料想姓谢的家伙也没打算让大伙儿一股脑都趟进去,铁定想着自己跑一趟看看有没有陷阱,没出事最好,出了事回不来也算是一个警告。
这祸事有一半是她惹出来的,哪能让旁人专美于前?说什么也得自己来。可若是等谢沧行回来了,插科打诨一耍赖,谁争得过他?
所以“弄行头”云云不过是个借口,试试水深才是暮菖兰的目的。
凌波轻却坚定地拉住了她,摇摇头:“暮姑娘不可独自涉险。若你非要去,我随你同去。”她并不明白她的心思,只是师伯既然把这两人交给自己,他们的安全便是她的责任。
暮菖兰没所谓地笑笑,比了个“很近”的手势:“就眼前这么点儿地方,半点动静都没有,能出得了什么事?”
夏侯瑾轩默默无语,直勾勾地打量着暮菖兰,忽然轻轻一叹:“暮姑娘,谢兄既然把你带出墓道,便是不希望你轻贱自己的性命。”
暮菖兰一震,呆呆地望着他,纵然她自诩慧眼识人,此时却完全看不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道他究竟猜到了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