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掌中那青灰色的城墙。故城已毁,新城压着旧城的废墟建起,昔日的长安,终究还是只能去从故纸堆中去寻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了。
再辉煌的城市,也敌不过世事沧桑变幻。就好比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总是令人不由得伤感起来。
可是摧折了旧日的长安的却不是岁月,而是无止境的欲望与兵戈。再坚固的城池,又哪能经得起一次又一次的战火呢?思及此,她的心情有些沉重,不由得叹气道:“有没有胡人,咱们都能把国家搞得一团糟。”
龙溟一怔,会过意来,不由得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地笑了,别有深意地说道:“有没有胡人,不也都能建得起一个富庶繁华的长安?”
他又回头看向长安城,神情一派向往:“有时候我真想看一看,大唐的长安,该是怎样的壮阔疏丽。”他当然向往,没有一个王者不向往曾经的天下第一城,不向往四海咸服、万国来朝的风光。
又或许,真的有能看到的那一天呢?
一天阴沉沉的乱雪乌云之中,龙溟负手远眺着那座承载了多少兴衰起伏的古城,衣袖被狂风撕扯着,只那一个背影岿然不动,自有一股傲然睥睨的风骨。
凌波看着他的侧影,好像就只是这样看着,就能凭空生出许多豪情来。
没过多久,龙溟就说道:“休整好了,就出发吧。”
凌波讶异地张大了眼,呆呆地看着他转身向马车走去,似乎永远都是神采奕奕、永远都不会感到疲倦似的,可人哪有不会累的呢?她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扬声道:“还是再休息片刻吧。”
龙溟转过头挑眉看她,促狭一笑,刚才也不知是谁睡得那么香。
凌波登时会意,脸上一红,抿唇不语,半晌才道:“还是……再休息片刻吧。”
龙溟露出一副“拿你没有办法”的样子,笑道:“那好吧。只是看天色,咱们至多再留不到半个时辰。”语毕招招手,“过来坐吧。”
凌波却背过身去,摇了摇头:“我想站一会儿。”
龙溟耸了耸肩,起身走回她身边站定,面对凌波疑问的目光,笑吟吟地答道:“我怕你再突然睡着。”
凌波先是一呆,随即又闪过一丝恼怒,倏地转身往回走:“我们还是走吧。”
龙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三两步跟上她的步子,想了想,凑近她耳边说道:“谢谢,但我真的不累。”这不难猜,因为她从不会为自己要求什么。
显而易见,凌波再度目瞪口呆了。
不多时,长安城就已近在眼前。这城墙近看比起远观要巍峨雄伟得多,高高的门楼上写着“含光门”三个大字,只是油漆略有剥落,没那么金光灿灿而已。城墙上也处处皆是斑驳的痕迹,甚至塌陷了一块,露出了夯土的内核来。缺口的另一侧依稀可见几座毡篷,应是驻扎了一支小队。
看来长安陷落的过程,也没有外界认为的那么和平。
到底是长安,不比那些输于看守的小城小关,西南面的城墙只开了含光门一座城门。
两个孔武有力的夜叉卫兵一人一支酒囊,坐在城门洞下对饮,说笑声在门洞中来来回回地震天价响。两人都梳着发辫,蓄着大胡子,穿着同样的铠甲,乍一看竟辨不出不同来,惟有肩头披着的兽皮披肩不大一样,看来应是各自打猎的收获,披在肩上既是保暖,也是一种炫耀。
令人意外的是,那两人边上还站着一个蓄着八字胡的汉人,尖眼淡眉,脸颊凹陷,身上穿着的还是旧城官差的装扮,瘦小的身形在瑟瑟寒风中冻得微微颤抖,一副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架势。
看到有车靠近,那两名卫兵只瞟了一眼,就继续推杯换盏去了。反倒是那个汉人官差走上前来吆喝道:“停下停下!干什么进城的?”
龙溟稳稳地停下车,对着那人一拱手:“禀官爷,我与拙荆乃是投亲而来。”说着递出了早已备好的户籍文件。
那官差匆匆扫了几眼,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几圈龙溟,象征性地搜了搜身,这才踱步走向马车,上上下下细细检查了一番,见无异状,又一把掀开帘子。
马车内陈设十分简单,只有几个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包袱,此时都摊开来放在面前任他查看,凌波低眉顺眼地跪坐在里面,朝那人躬身一礼。影影绰绰间看不清眉目,这一动作却不意露出一小截雪白的颈子来。
那官差不禁心神一荡,待要细看,龙溟已抢上一步,伸手攥住帘子往下一拉,恰恰好隔住了那官差的视线,另一手塞了一枚银锭在他袖口,笑吟吟地说道:“请官爷通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