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及对方所言,楚墨怔了怔,想不到自己竟被袁九笑带到了辽境,大辽素来与大宋对立,这两年虽相安无事,但边境仍不时会起争端,从耶律岳的言行气度上看,此人应该出身不俗,耶律这个姓氏好像还是大辽的皇族姓氏。虽不知耶律岳到底遭遇了什么,楚墨却不想搅入其中,淡然有礼的说道:“我俩也是因故误入了辽境。待到阁下的伤势调养无碍后,自会离开。”
耶律岳为楚墨有礼而疏离的口吻一愣,目光紧紧携住这张能摄人心魂的容颜,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只觉得楚墨那清冷而淡然的气质比起她惊世之姿更能吸引自己的心神,不知不觉间就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楚墨听不到耶律岳的回答,也便默不作声,只隐隐感觉到耶律岳的目光更加炽人,不由轻轻蹙眉。
正在这时,烤好了鱼的莫小四插到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察觉到双方压抑的气氛,兴高采烈地将最大的一条鱼递给楚墨,不情愿的将最小的一条递给了耶律岳。
就这样,三人在这间小木屋中住了五日,耶律岳的伤势复原得极快,几日下来已经能自行运气疗伤。但自从那一日后,楚墨便再不曾与他说过一句话。只是每每在夜深人静之时,冥想入眠的楚墨经常会被身旁那道锐利炙热的目光惊醒,心头也隐隐升起一抹无奈与厌烦,只盼着耶律岳的伤势早些康复后,便各自上路,分道扬镳。
清晨,屋外些微的异动将楚墨由最深沉的冥想中惊醒,楚墨站起身时,莫小四也被她的动作惊醒。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屏息凝神的楚墨问:“师父,怎么了?”
楚墨眉头紧锁,低声说:“有人来了,还不只一个,听脚步声应该武功极高。”
莫小四吓得一个激灵,翻身爬起,跑到木屋的墙边,透过缝隙向外张望,只是现在天色尚暗,什么也看不见。
耶律岳此时也醒了过来,侧耳倾听了片刻后,松了口气,“两位不要紧张,是我的随从寻我来了。”
楚墨和莫小四怔了怔,都看向耶律岳。
耶律岳起身走到门边,打开木门,淡然问道:“是龙家四兄弟吗?”
他的话音还未落,四道迅疾无比的身影相继现出密林,跪伏在门外,为首的一人恭敬地回道:“王爷,我们总算找到您了,您的伤势怎样?”,说的竟然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耶律岳点点头,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沉稳雍容,“我被他们几十人围攻,负伤逃走,幸得人相救,现在已无大碍。”
那为首的黑衣人点头道:“如此甚好,请王爷现在跟我们回去吧,皇上与太后还不知道王爷的情况,很是担心。”
耶律岳微一颔首后,转过头来,向楚墨和莫小四说道:“两位是我的救命恩人,请随我们一起走吧,耶律岳可保二位后半生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民女不知耶律王爷的身份,此前多有得罪,还望王爷恕罪。”楚墨早料到耶律岳的身份绝不一般,所以此刻听到来人称他为王爷,也并不觉意外,她起身向着耶律岳敛衽施礼后,不亢不卑地淡然道:“救起王爷只是举手之劳,王爷万勿挂怀,现在您的部下既已寻来,料想王爷已安然无虞。民女这里就此别过吧。”
眼见楚墨冷冰冰的拒绝,耶律岳眉头微锁,按捺下心头骤起的无名业火,深吸一口气,笑道:“姑娘不要过谦,当日如不是二位出手相救,耶律岳早成亡魂。话说回来,我还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莫小四呆呆的看着耶律岳,想不到楚墨无意之间捞起的竟是大辽的王爷,失神了半晌之后,发现耶律岳正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己,这才记起回答,“我叫莫小四,是师父的徒弟,嘿……原来你是王爷……”,随即想到自己曾多次对他恶言相向,不禁心底暗怕。
楚墨垂下眼眸,沉吟片刻后,答道:“民女姓楚,贱名不敢辱没王爷的尊耳,不便相告。”
“在大宋女子的闺名确实不应随便告知外人,是本王冒昧。”耶律岳点头后,诚挚的说道:“楚姑娘的救命之恩,耶律岳不敢有须臾忘记,如果不让我报答,这一生都将寝食难安。”
正当楚墨为难着不知如何推脱时,莫小四却插口:“你既然贵为王爷,是不是能找到最好的医生,把我师父的眼睛治好?”
耶律岳一怔,望向楚墨明澈的双眸,愕然道:“楚姑娘的双眼不是先天失明的吗?”
莫小四愤恨地点头,“师父怎会先天失明,她的眼睛是让坏人毒瞎的。”
“小四!”楚墨低叱了莫小四一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是谁?竟将姑娘的双眼毒瞎?”耶律岳闻言双眼微眯,思量着楚墨和莫小四这几日的行径,不禁沉声问:“两位难不成是被奸人所害,正在躲避仇家?”
楚墨轻蹙眉峰,摇头,“江湖恩怨,不便告知王爷。”
耶律岳沉思片刻后,柔声说:“楚姑娘,你师徒二人不是本地人,在这深山老林中又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引路,怕会迷失了方向。而且此时尚值数九严冬,不宜赶路。不如请楚姑娘先随本王回去,一来,有我王府的护卫,你们的仇家再厉害,也要顾及几分,同时也可以避免二位在此严寒之时赶路的辛苦,二来也可以容本王找来医生为姑娘治疗眼睛。姑娘的眼睛既然不是先天失明,想来应该有可能治愈,况且我王府中存有各类珍贵药草,非普通医馆可比。将姑娘的眼睛治好之后,想来天气便会转暖,到时候姑娘再赶路,回大宋如何?”
耶律岳在大辽地位极为尊崇,平日里高高在上,即使面对着大辽皇帝都不曾如此低声下气过。此时软言相求的语气虽有些不自然的僵硬,但却无比的真诚。
莫小四听得动心不已,但碍于楚墨,不敢随便答应,只是低声的在楚墨身边乞求道:“师父,您就答应了吧,能治好你的眼睛多好啊!”
楚墨犹豫片刻,听着莫小四哀求的声音,想起这孩子半年多来一直陪伴在自己左右,更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救出自己,连日来又受了不少的苦,也便心软了。莫小四双亲已逝,自己又注定前途忐忑,与其让他跟着自己受苦,不如让他留在耶律岳的身边,耶律岳贵为王爷,自己又于他有救命之恩,想来如自己相求,耶律岳应会善待莫小四。
思及至此,楚墨轻轻点头同意。
——————————————————
北方的冬天总是格外美丽,漫天的冰雪将天地妆扮得一片银装素裹,仿佛世间所有的肮脏和丑恶都能被覆盖在那洁净清透而一望无际的冰雪之下。
手从马车的窗口探出,感觉到飘落的雪花在掌心慢慢化开,楚墨的心神被一点点凝固住,恍惚间仿佛穿越了几千年,无论时光流转了几世,这冰雪却从未改变过,是不是就如同自己的心一般?
离开深山之后,耶律岳的护卫人马已在山脚下等候,早早收到指令的随从们,事先预备好了一辆舒适结实的马车,专门给楚墨和莫小四乘坐。
耶律岳对楚墨二人关怀备至,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均比照王公贵族的标准,极尽奢华。因为楚墨失明,无法自行打理,耶律岳便在山下的一个村子里,花钱买了个名唤雪梅的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做楚墨的小婢,随身伺候。
自小生活贫苦的莫小四哪受过此等待遇,一路上兴奋至极。一会在马车里东翻西找,寻出车厢暗格内放置的点心果脯来吃,一会挑开窗帘向外张望,一会躺在马车柔软的铺垫上打滚,一会又逗着与他们同坐马车里的雪梅说笑。
一直策马跟在马车旁边的耶律岳,看到楚墨掀开垂帘,探出玉手去接窗外的雪花,不禁暗自调整马速,与马车并行。
此刻,楚墨身着一袭白狐裘的披风,秀发用一条坠着玉石的银色狐裘缎带高束在脑后,脸上覆盖着一条素白的珍珠面纱,一幅辽人贵族女子的打扮。虽然被面纱遮去了大半的容颜,那双清澈的眼眸也失去了神采,但仍难掩她惊世之姿,素白的裘服和头饰衬托出别样迤逦的美艳风华,更在荏弱中透出一分勾人心魄的楚楚娇媚。耶律岳就这样策马徐行,舍不得移开目光。
车厢内,楚墨听着莫小四给雪梅讲着拙劣的笑话,不觉莞尔。
望见那盈水双眸中掠过的一丝罕见笑意,耶律岳不禁一时看呆了眼。
察觉到车窗外那道灼灼的目光,楚墨微微一怔,低垂下眼眸,收手放下车帘,隔开了那道充满侵略性的视线。
车厢内,莫小四和雪梅看到转身坐正的楚墨,微微低蹙的眉头,飘渺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惆怅,两人不禁看失了神。虽已相处了近十日,但小婢雪梅仍是用呆若木鸡的目光呆呆地盯着楚墨,怎么也想象不到天底下竟会有美丽至此的人。
首次见过素衣长裙妆扮的楚墨,莫小四虽也会看丢了魂,但毕竟曾与楚墨相处了大半年,所以克制力要比雪梅强些。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的莫小四见雪梅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后,用力摇了摇雪梅,大声道:“雪梅,回魂啦!”
雪梅这才恍然惊醒,意识到自己不知第几百回看楚墨看到呆傻的程度,不禁赧然地低下头,小声说:“小姐实在是太美了,奴婢不知不觉间又看失了神。”
楚墨摇摇头,“雪梅,你先到车厢外待会,我想跟小四说几句话。”
“是,小姐。”雪梅赶忙躬身退出车厢。
莫小四正色道:“师父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