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许先生”
季家大院中,双手微扣置于下怀处的季府管事见从书房迈步而出的二人,连忙打了声招呼,季家老爷挥了挥手,管事微微点头,很识趣的跟在两人身后十步之外。
“许先生,不知家乡是否如旧?诸位亲友是否一切安好?”季老爷面带一丝笑意问道。
“物是人非罢了,几位岁数大点的,没能熬过去年的寒冬腊月,当年围着身边转悠的那些小家伙……如今也只剩那么几个了。唉……”许先生摇了摇头,连连叹息。
“哦?莫非是出了什么大的变故?老人……生老病死倒是可以理解,可这好端端的年轻人……”季老爷故作惊疑,眼神往身后管家撇了撇。
“唉,你也知晓,这生在河边的孩子,有哪个不会水呢?可淹死的,大都是会水的。”许先生点头示意,他似乎也看出来了,身后十步外的管家有些异样,隐隐有灵气絮乱的波动围绕在他左右。
“那可不得了!若是日后名儿回了乡,那许先生可得好好替老夫管教,切莫让他惹水!”
谈话间,二人便来到了客堂,身后管事步子加快了些,凑到二人身后三步的位置连忙问道:“老爷,您方才说……说要让小少爷回乡去?”
“自然,名儿性子顽劣,自幼便散漫惯了,送他回乡,也让他体会体会老夫当年之艰辛,免得日后成为这天府城东街的纨绔!”季老爷与许先生一同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管事。
“原来如此……某只是一想到小少爷日后要受那穷乡僻壤……”管事话至一半,忽觉不妥,遂闭口不言,只是涨红了脸尴尬的挠了挠头。
“也是,名儿是你们看着长大的,难免会有些不舍,若你愿陪他一同归乡去照顾他,也非是不可。”季老爷摸了摸胡须,看着管事抓耳挠腮的模样,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这个……这……嘿嘿,老爷您也晓得,小少爷与我等这些打杂的下人并不亲近,我还是算了吧,哈哈……”
管事打了个哈哈,双手拢袖摇了摇头道。
季家老爷撇了撇眉,便不再理会管事,与许先生一同转身踏入了客堂。
“来来来,名儿,快来拜见许先生。”季老爷一眼便看到了端坐在客堂侧方椅子上的季寻名,他正拿着那本簿子津津有味的看得正入神,却不曾动弹一下,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名儿!不可无礼!”季老爷见季寻名仍旧无动于衷,不由得心中升起一丝怒意。
“哎,嗨呀……莫要动怒,莫要动怒,兴许他只是一时看得入迷呢,再说了,老朽又不在乎这些个繁文缛节。”许先生连忙笑着罢了罢手道。
“是啊,老爷,小少爷只是一时看得入迷罢了,莫要责怪。”沐平见老爷生气,轻轻用脚顶了顶端坐在侧椅上的季寻名。
季寻名不情愿的合上了簿子,跳下侧椅,懒散的对许先生拱了拱手:“后生季寻名,见过先生。”
季老爷见状,不知为何,霎时间怒火中烧,迈步如风,几步便跨至季寻名身边,紧接着就是一巴掌不由分说便扇了过去,季寻名那稚嫩的脸庞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涨红,更是微微肿起一个手掌印。
季寻名被这一巴掌打的有些发懵,只觉得脸上越发滚烫,如碳火炙烤般滚烫,随即那半边脸庞如同被人拉着往外扯一般,越扯越远,涨得生疼。
“弟子季寻名!见过先生!”季寻名两个脸颊通红,其中一半脸颊肿着个大大的手掌印,他眼眸里的泪水悬吊吊的挂在眼眶,却被他强忍住,不愿让它落下,而他手中的那本簿子被狠狠地揉做一团,指关节都被他握的发白,沐平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出声。
“季……”许先生双手托空,正要说着什么,只见季老爷愈发愤怒。
“看看你现在这样子!你自己数数!给你请来的先生让你气走几个了?你去东街上打听打听!你季寻名纨绔子弟不服管教的名声孰人不知孰人不晓?整天就知道看这些不着边的东西!看这些糟粕!活在这些书里!”
季老爷恶狠狠的指着季寻名,胡子乱颤,将心中之不快尽数宣泄而出。
“你给我滚!滚回中乡去!随你怎样!老夫倒要看你能活成什么鬼样子!”说罢,季老爷一甩袖袍,愤恨的坐在椅子上深深吸气又缓缓呼出浊气。
“爹爹……孩儿知错了……孩儿改!孩儿马上就该,爹爹不能不要孩儿……季先生,寻名知错,寻名知道错了……”季寻名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滚烫泪珠从脸庞划过,滴落在地。
“老季/季老爷……”沐平与许先生几乎同时出声,想要为季寻名求情,但却被季老爷一口打断“老夫心意已决!日后若想见我,那就给我在中乡闯出一个名堂!否则这个季府大门,你休想踏入半步!”
门外管事微微往后退了几步,全然不敢去看屋里的场景。
“呜……娘亲也不要我,如今爹爹也不要我了!我恨你!我恨你们!”季寻名狠狠一把将手中揉得皱皱巴巴的簿子扔在地上,抹着眼泪便夺门而出。
门外管事作势拦了一下,却被季寻名一手推开,摔在了地上。
“逆子!逆子!”季老爷气的一张便将椅子上的茶杯拍碎,茶杯碎片将季老爷的手掌划破,汩汩鲜血涌出,低落在地。
“还看什么?还不去追!追回来老夫腿给他打断了!”季老爷指着门外远远围观的众人怒骂道。
待一干侍卫管家等人离去后,季老爷才对许先生拱了拱手道:“犬子教导无方,让许先生见笑了。”
“老季,你这又是何苦呢!他一个孩子,哪里受得住这些?”许先生两手摊平,气愤的甩了甩。
“若是这点委屈都受不得,倘若此次计划失败,他日面对千夫所指之时,又当如何自处?”季老爷瘫软的躺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般甩了甩双手。
“你呀!你呀!你就不配娶妻生子!你就该孤独终老!妻儿老小,可有一个你护好了的?唉……不过话又说回来,还真怪不得你......唉,只是苦了老头子我喽……还要替你收拾这些个烂摊子……”许先生说罢,摇了摇头,笼着袖子出门而去。
此刻昏暗的客堂之内,除了忽而跳动的灯火之外,便只剩下蹲在角落掩面痛哭的季家老爷。那场酝酿已久的暴雨,终是在此刻连同季家老爷的眼泪一齐落下,砸得屋顶瓦片哗哗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