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洒在阁楼的地板上,吴老板缓缓睁开眼睛,自己最宠爱的小妾刚刚摆好了早膳,是草字街包子老向的羊肉包子,加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粥。约摸又过了半个时辰,小楼的门才缓缓打开,宿醉带来的倦意已经一扫而空。吴老板的步子又恢复了平日的稳健。这样的舒适日子已经过了五年,自己的体力似乎保持得还不错,他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腰,依然能感觉到肌肉的跃动,并没有多少优渥生活所带来的赘肉。经过库房的时候,吴老板停步,转身看着那扇漆黑的门,五年来,只有在这里,他才会感到一丝紧张。
“猛虎虽死,余威犹在啊…”吴老板低叹道“幸好这江湖,再也出不了这样一个人了。”
吴老板整理思绪,加快脚步,今天是个大日子,邺城呼风唤雨的“正人君子”之首——“奔雷剑”周正的老母亲过七十大寿。吴老板专门托人从南海寻来了一株高约七尺的红珊瑚,想来一定能在寿宴上力压群雄,出尽风头。
正思索间,门房传来吵闹声,一个家仆匆匆赶来:“老爷,门口来了个年轻人,非要见老爷,说要拿什么东西,小的们细问也不说话,赶也赶不走。”吴老板眉头微皱,快步来到大门,只见一个青年站在那里,大约二十出头,头发扎在脑后,要不是一身粗布衣服洗得还算干净,在加上一双亮得出奇的眼睛,只怕都要被当做叫花子打出去了。还没等吴老板问话,青年那双发亮的眼睛已经转了过来:“阁下可是‘正人君子’中当一个‘君’字的吴代君吴大侠?”他的语速极慢,似乎每一个字都要小心翼翼地确认过后,才能讲出来。
“大侠不敢当,大家都喜欢叫我吴老板。”
“请问,五年之前,鹰子崖一战,‘斩鬼刀’钟岿是否死在阁下的飞针之下?”
吴老板浑身一震,以一个极难察觉的微小幅度调整了下站姿,语调依然从容而沉稳:“是,当年是合我们四人之力,方能战胜钟岿。若以我个人,吴某自问不是对手。”
青年静静听着,好像早知道他会如此回答一样,那双眼睛却好似无底的深潭,没有人能知道他心里此刻想着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钟岿死后,他的兵刃是否被阁下收走,并藏于府上?”
吴老板双眼精光暴涨,死死盯住青年:“是。”
城南,金桂街最大的一座宅子里,此刻已是张灯结彩,大院里的五十多张八仙桌已座无虚席,都官的吆喝声也渐渐不再频繁。
一名家仆神色慌张,急匆匆穿过人群,跑进内堂,差点一头撞在屏风之上,主人投来愠怒的眼神,家仆慌忙下跪道:“老爷息怒,小的有大事禀报!”说完也顾不得一身的臭汗,凑到主人耳边,压低声音道:“吴代君吴老爷,死了!”
周正耸然一惊,随即又镇定下来,回头跟身后两位同样衣着华贵的客人说了两句,两位客人眼中都露出震惊之意。周正转身坐到主座上,屏退其他下人,道:“好好想想,细细道来。”家仆此刻也稍稍安定,擦了把汗,俯首道:“小人本来是去请吴老爷赴宴的,一到吴老爷府上,就看见府门大开,那一家大小都趴在地上哭,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东西,小人凑近去看时,只见吴老爷仰天倒在地上,已经没气了,额头就像是被一把大锤砸过,凹了好大一个坑下去。”
周正左手边的紫衣客人打断道:“你可有查看,吴老爷的双袖之中?”那家仆跟随主人多年,也称得上是滴水不漏:“小人看了,吴老爷双袖十四根牛毛针,有十根似已发出,剩下四根还扣在指间。”
周正问道:“可有下人看见了打斗场面?”
“回老爷话,当时吴家门房看见了,据他说那凶手是赤手空拳,说话间突然向吴老爷飞扑过去,吴老爷也是早有准备,一边后退一边发出飞针,只是那凶手似乎是钢筋铁骨一般,硬扛下十针,速度丝毫不减,一拳打在吴老爷头上,然后吴老爷就……”
“抗下十针!那凶手即便不死也要重伤,吴府也有几把好手,就这么让凶手跑了?”
“回老爷,据那门房说,凶手扛下十针以后,竟似是毫发无损,还说只找吴老爷一人,跟其他人等没有关系,于是在场的众人,竟是一个都不敢动… …”家仆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似乎在为吴老板不值。“哼,做出这幅样子干嘛,”一直没有做声的黄衣客人冷笑道“凶手能在片刻间杀了老三,武功自然极高,是你你敢动手?”家仆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表一表忠心,周正已经继续问道:“那凶手可有说他从何而来,为什么要杀吴老爷?”
“回老爷,那凶手杀人过后,命令下人打开了库房,可是里面的金银古玩他看都没看一眼,最后只是拿走了一把刀……对了,门房听到他和吴老爷的对话,似乎提到了当年败在老爷们手下的‘斩鬼刀’钟岿!”
座上三人均是浑身一震,面面相觑。紫衣客人缓缓道:“的确像是他的作风……当年有流言说钟岿在茅草坝带走了一个孤儿,看来是真的了。”周正让家仆下去休息,并嘱咐不可与人提起此事,又转向紫衣客人:“如果他是来复仇的,早晚得找到我们头上。老二,以你看来应该怎么办?”黄衣客人抢着道:“那当然是先发制人!就算他得了钟老道的真传,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难道我们还怕了他?”紫衣客人眉头紧锁,道:“不可,老四,我们四人中武功以你最高,如果你对上老三,能否在片刻之内就把他击杀当场?”黄衣客人一窒:“那,那确实挺难,就算我打得过老三,也最少得七八十回合,说不定还得挨他几针。”紫衣客人继续说道:“由此看来,那凶手武功就算还到不了钟岿的地步,也已远远超出我等,在江湖中已经可算罕有敌手,又让他取回了斩鬼刀,已是不可力敌。何况钟岿纵横江湖近四十年,武功机智经验都是远超常人,他的弟子又怎会差了?”黄衣客人还想说话,却又听紫衣客人说道:“别忘了,我们当年四人合力,前后多少计划埋伏,才在钟岿力竭之际,靠老三的牛毛针偷袭得手,要是正面对上,我们四个怕是一个都别想回去。”黄衣客人这才慢慢靠回椅背,似乎也回忆起了那不光彩的一战,那种可怕的压迫感似乎又笼罩了心头。
紫衣客人又沉思良久,最终做下决定:“通知‘老板’吧!既然涉及到那把刀,恐怕已经不是你我几人能应付得了的了。”
二更时分,日间的热闹早已散去,夜幕笼罩了邺城,一只信鸽从周府急急飞起。周正亲自放飞了鸽子,独自望着窗外的沉沉夜色。
夜幕中的巫山就像是鬼域的迷宫,那迷宫深处的鹰子崖便是恶鬼的陷阱,也是英雄的坟墓。此刻在那千丈绝壁之上竟有一点火光。沈捷将手中的黑鞘长刀插在篝火旁,从胸前的衣服里掏出一块铁板,熊熊火光映照之下,那铁板上赫然多了数个极小的凹陷。“牛毛一般的细针,居然能打出如此力道……”沈捷不由背后发凉“幸亏花了这一年去了解打探,不然今天可能就得交代了。”拔刀走到崖畔,今夜没有一颗星辰,身前是无比庞大的黑暗。沈捷低头喃喃道:“师父,你生前说过,如果有一天你死于宵小之手,要我不准报仇,但行‘斩鬼’之事。如今我出山之时,先斩你未斩尽之鬼,也不算我违抗师命吧......”猛抬头,以刀指向邺城的方向,咬牙欲碎:“周正,施仁,严子寒,还债的时候到了!“说罢一刀愤然劈出,仿佛要斩碎这沉沉黑夜,此时一声巨雷于天顶炸响,大雨滂沱而下,似乎是为了浇熄这狂妄的篝火,又似乎是为了应和这一道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