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意醒来时看窗外已经入夜,楼船的甲板上燃着火把,她趴在窗口吹了一阵海风,酒肉的浓香混着腥咸水汽扑鼻而来,腹中突觉饥饿,于是下床准备去一楼船舱中凑凑热闹。鸦青房中无人,恐怕早已下楼了,其他两人实在不熟,她略一思索,与其客客气气携伴而游,还不如她独自快活。
鸦青手中的酒已经换过一回,魈君不知为何也一直没走,就坐在鸦青身边,仿佛二人是多年好友一般,眼看他喝酒如喝水,不由插话道:“呵,真是意外,诡刺堂的头把交椅竟然是个酒鬼么?”
见身边人不说话,魈君没有气馁,竟找他闲聊了起来,“诶,你来海市干什么来了?杀人?不对啊,杀人的话平日也能杀,难道是杀岛上的人?”魈君瞪大了眼睛,似乎难以置信他胆子如此大。
“你知不知道在岛上杀人是会被抓去扔进冥眼的!听说那里面……”
“不是杀人!”感觉到魈君似乎没有停下的迹象,鸦青不得已开了口,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你除了说话没有别的事情做了?安静点!”
“诶,别这么不近人情嘛,你不知道我这一路走来都快憋死了,好久没有人跟我说话了,我说,你就听着!”魈君喋喋不休,像个中年妇人一般从江湖传闻说到世家秘辛,在神风堂中花费颇多才能买出来的消息,此刻像不要钱一样堆进鸦青的耳朵,他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盯着魈君,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李清意就是这个时候走进的船舱,她来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像她这样打扮的武林世家公子少主之类还是不少的,所以小二见她进来也仅仅是招呼了一声就忙活去了,她站在门口环顾一周,还真在一个卖酒的角落里见到了濒临动手的鸦青。
“又喝酒了?”李清意自然的坐在他身边,见他抱着酒壶,担心是不是身子不适,又需要用酒来压制。
鸦青难得露了一个笑脸,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事,馋酒了。”
李清意落座,瞥了一眼魈君,自然拿下鸦青的酒壶,换了一杯茶给他,“少喝些酒。”
二人互动自然亲近,魈君又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啧啧看着二人,仔细的看了李清意一眼,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问道:“咦?这位兄弟何处得来的人皮面具,甚是完整,下手之人手法颇为老道!”
李清意淡定给自己点了一份烤肉,边嚼边说道:“让阁下失望了,这玩意是以秘法混合蚕丝做成,人皮面具毕竟有伤天和,何人会冒天下大不违只为得一面具?”
魈君凑近仿佛想看的清楚些,李清意支起膝盖将他隔开,无奈问鸦青道:“哥哥不介绍一下?”
“哥哥?”魈君更起劲儿,“从不曾听闻你有弟弟?这是你亲弟弟?看你们长的也不像啊,哦,哦对了,他带了面具,你们长的像么?双生?”
鸦青不顾身边聒噪的声音,随手指了指他,介绍道:“魈君,神风堂主”
长久的沉默。
“你这是什么表情!”魈君挑眉。
“一言难尽,欲言又止,十分传神!”鸦青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扶着额头轻声笑着。
李清意面无表情咬了一口烤肉,一个陆全,一个魈君,这武林好不了了!
三人还算和谐的聊天气氛持续了很久,李清意负责吃肉,鸦青喝酒,魈君说。直到舱门又出现了一个人,魈君扫过去时愣了一下赶紧放下酒碗迎上前,李清意和鸦青也顺着魈君的路线看了过去。
君子端方,温凉如玉。
那人身影站在船舱背光处,身形高大,面上一副金色面具覆盖了上半边脸,但一双眸子内藏朗朗星河勾魂摄魄一般透着一股寒凉之气,魈君将人引了过来,还不等介绍,那人看到鸦青愣了一下,意外之色十分明显,三人都注意到了。
“阁下认识我?”鸦青也是好奇,这男子身上威势与晏江流类似,想必不是贩夫走卒,看他走路不是武林中人,又如何会认得自己?
来人瘪了瘪嘴,生硬道:“不识,面熟尔”
李清意一直暗中观察他,心下奇怪为何此人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无奈他带着面具,无法得见真容也就不再纠结,可能是曾经见过也说不定。
“我们还有事,二位自便。”男子看了魈君一眼负手离开,魈君面容严肃下来,冲他们一拱手跟在男子身后在高台上找了一处雅座静待好戏开场。
“嘁,装腔作势。”李清意见他们二人用钱打发了最初雅座上的江湖人士,吐槽道。
“能得魈君甘心随侍,此人不可小觑,希望不会打扰到我们此次任务。”
“凭他?手无缚鸡之力,兄长多虑了。”
鸦青抬眼看了她一眼,了然道:“无须跟不相干的人争长短”
李清意撇了撇嘴,没有反驳,心中默默道:我才没有!
夜已深,船舱中人已经醉的差不多了,云雾楼的福娘才踏着鼓声,轻移莲步缓缓穿过众人的桌案,风情万种的登了台。
李清意是舱中为数不多的还冷静的人,她看的清楚,福娘的红色舞衣薄如蝉翼,层层叠叠罩在身上,既柔弱又魅惑,仅一个照面,就将舱中的众位好汉魂儿都勾了去,福娘含笑侧坐在硕大的鼓面上,舞衣下的玲珑曲线一览无余。
李清意边吃肉边欣赏,十分惬意。不过,她欣赏的是舱中众“英豪”的丑态,目光扫过魈君和他身边的男子,二人在人群中都算异类,一人淡然饮酒,仿佛没有看见台上的尤物一般,另一个左顾右盼,还得空冲她挥了挥手。
“妾身是云雾楼的福娘,城主大人素来敬仰众位英雄,每年也都请我们姐妹以弦歌酒宴娱乐众豪杰,今日临到妾身实在荣幸,但妾身不善乐器,就为众位舞上一段,预祝各位此去蜃楼城,得偿所愿!”福娘柔弱行礼,弦歌起,她一袭红衣也随着乐曲翩翩起舞,下方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李清意冷眼看着台上翩然如飞的舞姬出了神,不知是看舞还是再看别的,一舞罢,台下众人起哄将人留了下来再舞一曲,李清意回过神来也不再有继续看下去的心思,提着一坛酒就走出船舱上了甲板。
这个时候大家都在看歌舞,甲板上倒是清净,她随意找了一处几案坐下,抬头看着朗朗夜空灌了一口酒。
“心情不好就少喝点酒。”鸦青不放心跟在她身后,将一盘肉放下,“容易醉”
李清意面目清冷,又灌了一口酒,耳边是白老夫人那句:他需要的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不是母夜叉……今日看那红衣舞姬娇柔美艳,她又想起自己总是一身血污心中郁闷,偏生舱中喧闹吵得她头疼,才想出来静一静。
“不用管我,我就呆一会,吵得我头疼。”
“行吧,我知你心思,若是放不下,为何不去争抢,好过现在这副窝囊样!你看看你……”鸦青席地而坐,恨铁不成钢的一顿数落,李清意越听越气,干脆不再听他讽刺。
“你走,看你的歌舞去,别在这里烦我!”她有些醉意但脑中清明,“是我不想去争抢吗?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要我如何去争!”她摔了酒坛,委屈万分。他是天下之主,是硬抢能抢来的吗!
“本将军为大宋出生入死!就不能将陛下送与我尝尝吗?”
此句豪气万丈,余音入耳,震的鸦青呆立在原地,视线穿过她,与甲板尽头突然出现的两个人相对,三人立在原地忘记了反应。
“噗嗤”
魈君惊喜的看着面前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也不敢看身后之人,匆匆说了句“陛下息怒”就急忙跑过去扶起那个“口出狂言”的小公子,不时鬼鬼祟祟观察主上的神态。
“……”鸦青无语的看着她,脑袋嗡的一声,此言狂妄,他实在来不及制止,好在甲板上人不多,且陛下远在天边,应该无事。不过他还是象征性的说了一句,“我这兄弟喝多了喜欢胡言乱语,让二位见笑了!”
跟着魈君的人垂眸看着那个说醉不醉,说清醒也不清醒的人没了反应,到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见到鸦青他还颇感意外,他知道意儿与暗部有些关系,却没料到她会跟他们一起出海,难怪他觉得这人熟悉,看来他果然猜的没错,延后了回京的日子,跑去海上盛会,该罚!
尝尝?想得倒美!
鸦青见此二人神态有异,将李清意拉近,拍了拍她的脸试图让她清醒些,谁知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打开鸦青的手又一掌推开了魈君,稳稳当当走到宋元瑾面前,仰着脸看了一会,嫌弃的低下头道:“不好看!”这人的气息与他好像,但是,不好看!不是他!
“将军可是有撒酒疯的毛病?”宋元瑾低下头,清冷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他们二人醉酒时独处的机会不少,而且她每次的表现都出人意表,实在让他招架不住。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她搓了搓耳朵,抬头反驳,也不知是反驳将军的称呼还是撒酒疯的控诉,后知后觉他离的太近,下意识伸手盖在他冰冷的面具上将人推开,宋元瑾一个踉跄,脸色又黑了下来。
“你是不是偷偷骂我呢?”李清意见他皱眉十分不忿,欲上前理论,鸦青眼看事情像诡异的方向发展,干脆一个手刀敲在她后颈,拎着她准备上楼。
“人留下。”宋元瑾开口,魈君上前拦住二人去路。
“阁下何意?”
“将人放下,我来照顾。”
鸦青怒极反笑,“你照顾?阁下是何人,我弟弟为何要交给你照顾?”
宋元瑾见他粗鲁的拎着李清意的后领,不知该心疼还是该放心,不能表明身份也不能闹的太僵,魈君见状上前一步道:“我与这位,小兄弟一见如故,正好我们一起扶她回房间,她现在情状也算是因我们而起,青兄也该让我们略尽绵力嘛!”
话虽如此,鸦青见魈君将楼梯堵了个严实,他又不能硬闯,僵持到最后还是松了口。
鸦青带路,宋元瑾直接将人抢过来打横抱起,看得鸦青怒目而视,魈君又来打哈哈,“哎呀,大家都是男子,做什么如此小心,你看,还是抱起来走快一些嘛!现在人也送到了,不如我们再去喝两杯?”
“某不善饮酒!二位自便!”鸦青怒意升腾,守在李清意门前,直到那两个莫名其妙的人下了楼,才返回房间静坐于床,细细听着隔壁的动静。
二人下了楼,走到房间门口魈君终于忍不住,指了指上面问道:“主上,属下能问问,那个,是谁么?”魈君眉眼透着机灵,话中带笑。
宋元瑾斜眼看他,“没听到她说?”
“尝尝?哦哦,前半句,前半句是什么来着?”他只顾着听后半句,前面过耳不入心,依稀听到什么出生入死来着……
宋元瑾不辨喜怒的瞥了他一眼,转身回了房间,“叫船家拿床被褥,不然你就给朕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