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如此,便对么?(《狂人日记》)
门开了,因为所有的命令都已经执行完了。
门外透出光来,照亮了卫斯的后背。
卫斯突然感觉,自己身上的衣服,是打着补丁的。他的手,是沾满污垢的。他的手杖,变成了铲子。林若芳,变成了一座屹立的墓碑。只有卫斯的眼瞳,蓝色的,没变。
卫斯突然站了起来,抓住林若芳的臂膊,激动、急切地望着她,对她说:“若芳,看我,看我!我的手上,拿的是铲子吗?我的手,是否干净?我还是卫斯,或许说我是守墓人?我还是人吗?我,还是人吗?”
林若芳看着这个疯子,这个被自己的曾经打败的勇者。
“卫斯,你是个绅士,你不是守墓人啊。你是我深爱着的,卫斯,那个勇敢保护我的绅士,对么?”
卫斯看着自己的手,模糊不清,他快要晕倒了,但是没有。
“我是个绅士?”
卫斯像一个学渣看着自己满分的试卷一样,不解,疑惑,狂喜,紧张。
“我不是守墓人!”
“对,你不是守墓人!你是绅士。卫斯,振作起来!走出大门,你将成为17绅士之首,你高贵的,没有人会在意你的曾经!”
卫斯笑了,喜出望外的笑,仿佛还没有意识到走出这扇门,他可以获得一切似的。
“我是绅士!”
“没错!快站起来吧。”
我是站了起来,但是,他变得阴沉,好像十分懊悔,好像一个天真的人突然领会到社会的黑暗。
“我不配。”
没等林若芳疑惑发问,卫斯意外的,朝着大门的相反方向走去。
他离开了第三密室,返回了第二密室。他的镜像已经消失了。这里空无一人。
他来到了第一密室,这里黑得可怕,没有光亮。这里曾经是热闹的,吵闹的,然而,现在这样,是死一般的沉寂。
卫斯推开他进入的门,看到这个熟悉的地方。他愣在那里,似乎在思考什么。
密室的门上,显示出了一个数字——0。
文赋国看着卫斯,他潸然泪下,他默默从怀里拿出一张餐巾纸,擦拭着自己的鼻涕。他没有让任何陪伴自己的人发现,没有转身看他们。实际上,如果他回头看的话,他会发现,他们都在不出声的哭,哭的令人心痛。
然而,谁见到了这样的场景,不会哭呢?
卫斯也哭了,又哭了。他擦拭着自己的眼泪,可是怎么也擦不完。林若芳跑了过来,从背后,抱住卫斯。
“你我爱的,不要离我而去,好吗?”
这句话,如果不靠音色判断,你不能分辨出是卫斯说的,还是林若芳说的。似乎他们说出这样的话,都很合理,可是,都有不同的意思,不同的解释。
“你我爱的,不会离我而去,对吗?”
“你我爱的。”
说话的是卫斯,卫斯说的让人无法拒绝,可是,他在哽咽,哽咽得让人心疼。
“不会的。我永远,属于你。我的主人,仆人永远侍奉着你。”
卫斯清醒了。清醒了?也许这个词用得并不恰当。合理来说,是觉醒了。
他不再纠结了,他无论是否会成为绅士,他始终是那个卫斯。他所埋葬的,是早晚都会被别人埋葬的,他只不过是帮助别人完成了一些应该完成的事情而已。而他手上的泥土,那把铲子,是他的尊严。
卫斯的尊严不容侵犯,强大的。
卫斯发自内心的伤痛,那阴云,消散了。就如被堵着的一样,通了。一以贯之,茅塞顿开。
然而,绕到那未走过的那扇门,卫斯看见走出来的人脸上没有一丝胜利的快感。他们都怏怏不乐的,都压抑着,都克制着。有些人,扑在自己伴侣或演员的怀里痛苦着。有些人,身子背过去,后背贴着两个字,面子。有些人,愣在那里,像一座雕塑。还有些人,没有出门,呆在密室里。
卫问出来了。
令卫问惊讶的,卫问出来时,也是满面愁容。他的演员跟在旁边,看起来很高冷。
卫问像卫斯走来,卫斯仿佛知道要发生什么,他大胆地进行预言,可是,他预言错了。他本以为,卫问会拍拍他的肩膀,说一些安慰的话。可是,这个以往无情的,现在冷酷的男人,这个卫斯的竞争者,他的大哥,竟然倒在了自己的亲爱的弟弟的肩膀上,痛哭着,把城府抛尽了。
“卫斯,对不起,卫问,没能做好一个哥哥。我也是第一次当哥哥,原谅我,原谅我对你的严刑拷打,你能理解的,是吗?对吗?好吗?”
卫斯愣住了,看来,所有人,第三间密室,都是这个叫“曾经”的地狱。
“大哥,你经历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卫问讲起了他的“曾经”……
他和卫斯一样,也是仆人,尽管卫问有些不乐意。但是,他们的故事却截然不同。卫问的曾经,这个惨痛的曾经,就是他在武勇国对卫斯的虐待。这个虐待的过程分成了十几个命令,每一次,都像刀子一样,割着卫问的心。当那个蓝色眼瞳的小人发出尖叫声时,卫问彻底崩溃了。
他的“伴侣”只是下命令,不管卫问的心情。卫问当时恨不得击碎玻璃墙,干掉这个碍事的家伙。
听卫问说,他第一密室失败了。他在速度这方面没有优势,尽管他尽了全力,还是没能成功。
“大哥,不要介意,我知道,你这么做,并不是出于私心。”
“对不起,卫斯。我不能一直活在这个阴影里。所以……”
卫问抱住了卫斯。
“所以我会支持你所有决定,所有。无论对错,当然,我的弟弟,你的决定,不会错。”
“谢谢你,大哥。”
两个男人抱着,抱的紧,抱的深情。他们都哭了,也许哭的理由不同,但也许相同,但总之,他们这画面,让文赋国再次擦拭眼泪,让林若芳也默默流泪了。
“这个密室,让我想起很多……”
这一天是很不愉快的,对于很多人来说都不愉快。对于卫斯来说,对于林若芳来说,对于卫问来说。当然,对于莫文龙来说亦是如此。莫文龙甚至更惨。
莫文龙亲手操作,操控自己吸干一个个无辜的少女的鲜血,把她们折磨致死。
莫文龙是怎么吸血的?卫斯通过追问,得到了答案。其实,莫文龙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个曾经,他一直记着,然而这次,放大了好几倍。
“我的魅力持续上升,追求者,越来越多。你知道我是怎样获得她们的鲜血吗?我约她们出去约会,把她们带到我的城堡。我答应她们疯狂的请求——亲吻我。同时,我告诉她们,我会吸干她们的血。这也许对她们来说,很残忍,确实,惨无人道。然而,她们觉得这对她们是仁慈的。然后,一个魔鬼就献出自己的吻,一个无辜者就献出自己所有的鲜血。”
卫斯安慰他:“文龙,别放心上。戴罪立功,你是文彬国的功臣,你……”
“我是罪恶!我玷污了人性,玷污了吸血鬼。我是罪恶,我就应该去死!”
“不!”我是的语气很坚决。莫文龙惊诧地看着他。
“如果,我是那个少女,我也会为你倾心的。吸干我的血,那么,你中便有了我,那才是,我愿意的!”
卫斯把少女的心思猜的透彻。
“你是浪漫,并非罪恶,文龙。振作起来。”
“说的透彻,我竟不可反对。”
“你本不可。”
文龙终究叹了口气。他看起来好多了,但是,他还是那么苍白,或者说,惨白。
“不必多言,我的错!无论从什么角度,必定是我的错!我莫文龙,一生之耻辱,惨痛之曾经。我用不可忘却,我不应该忘却,我不能忘却!是的,每个人都有曾经的污点,黑色的曾经,但是,谁说不会有未来的缤纷,彩色的未来?从这一刻起,莫文龙,便不是残忍的浪漫的吸血鬼,而是,正义的邪恶的化身。”
这句话看似矛盾,然而,卫斯理解。
告一段落了。
曾经,不属于未来。现在,便是界线。
从来如此,便对么?
文赋国站在高台上,站在绅士殿堂的高台上。下面,是几百的绅士竞选者。每个人都看起来有些悲伤,有些凄然。
“咳咳。想必大家都受到第三密室的触动。然而,我们的17绅士竞选,不可以拖延,推迟。下面,让我们等待分数的结算。”
卫斯把手杖立在一旁,林若芳爱意地依偎在卫斯的肩膀边。卫问高冷地站在那里,红色的眼瞳里射出的危险、警觉的目光。莫文龙张开翅膀,看起来,在翘首以盼什么。
这时,此刻,文赋国身边一个大臣,缓缓走向他,并且,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了的纸,递交给文赋国,并且鞠了一躬。
作为大臣,白弈甲站在文赋国身后,眼睛看向这张纸,然后目光移开,默默点了点头。
“嗯。”
“第17绅士,柳木琴。第16绅士,沙之良。第15绅士……”
文赋国念出姓名的语速,很慢,很慢。这是个决定历史的时刻,拉长,这个时间段,是有必要的。
“第四绅士,卫问!”
文赋国显然很高兴。这是第一个兼备大臣和绅士性质的人。而且,并不是排名靠后者,而是第四。卫问并没有露出笑意。他在等待——他的弟弟。比起他自己,他更加关心,卫斯。
然而,卫斯,自信的。全身上下,透露出一种高贵,不可攀的。他的气质连文赋国都无法企及。
那么,卫斯?
“陈子绅,第三绅士!”
这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喜笑颜开。他的朋友们,把他举了起来,抛在空中,仿佛,在庆祝。
卫斯回头,看向身后这个有潜力的人。
“第二绅士,莫文龙!”
莫文龙翅膀扇动,他自己一握拳,尖而长的獠牙显露了出来,然而,这獠牙,并不是残忍的象征,而是浪漫的标志。很多人认为的。
文赋国把纸折叠了起来,放入了自己的华丽的口袋。卫斯微笑着看着他。所有人都在疑惑。
“第一绅士呢?”
“没有第一绅士吗?”
“不可能,那样莫文龙就是第一绅士了。”
“也对也对。对了,那个叫卫斯的,分数不是很高吗?”
所有人看向卫斯,这个气定神闲者。
然后,目光聚焦到文赋国。文赋国笑了,双手拄着手杖,猛地一敲,仿佛在突出强调什么,仿佛在宣布这历史性的一刻。
“第一绅士,卫斯!”
他的语气令人振奋,他是显然高兴的。
林若芳抱住了卫斯:“卫斯,你是17绅士之首!太棒了!你从来就是,第一绅士!”
卫斯微笑着轻抚着林若芳的脑袋,心里暗自想着:从来如此,便对么?
此时此刻,便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