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大更汹涌了,“哗啦啦”的雨声像是飞流直下的瀑布声。
冰冷的衣服臃肿地贴在已冻得发僵、不断寒颤的身体上,李原野双手握住半截短剑,“吭哧吭哧”地剧烈喘息,衣袖处蓄积的雨水如一道细流“嗒嗒”滴落。
算起来,他和堕魔交手时间其实并不长,每次交手也都是一沾即走,与其说交手,不如说避走更为妥帖。
可是这雨太大,如一桶凉水浇下,顷刻间就将他整个人打湿,蓄满雨水的衣服更是灌了铅般沉重,使他行动不便。
李原野双脚错开,重重踏在泥泞的地面上,水洼里的水像一条条小蛇,拼了命地往他靴子里钻。
雨水滴答滴答顺着他凌乱的发丝上滑落,蝌蚪般往他耳朵、眼睛、鼻孔里蜿蜒游走。
外面的风雨声传到他耳朵,像隔着一层海水,闷闷地听不真切。
眼睛一阵刺痛,长长的睫毛似乎黏在了一起,如一根根锐利的尖矛,扎刺着他的眼睑。
眼里蓄满了雨水,感觉不很好,在这千钧一发的危险关头,李原野竟然还有心情想:“雨应该是干净的吧?可是蓄在眼睛里怎么感觉像积了一洼浑浊的脏水?”
意识到自己火烧眉毛了,还有闲情在这里胡思乱想,李原野忍不住有些好笑。
他唇畔的弧度僵硬地牵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着往上翘起一个弧度,看起来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莫名地诡异。
在这冰冷的暴雨中待得久了,脸已经不知合适冻得僵硬了。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虽然黑暗中伸手不见五,可是他还是很想睁大眼睛四处看看,侧着耳朵认真在喧嚣的风雨中认真听听。
就算看不见、听不清敌人下一式的攻击会从何处刺来,但多少会有些心安。
可是现在,他连最简单的倾听和睁眼都做不到了,冰凉的雨水隔断了他的听觉,在眼瞳里鱼儿似的翻滚着让他睁不开眼皮。
李原野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不知道会水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能不能睁开眼睛,他想他以后应该抽空学学游泳了。
可是还有以后吗?
他神游天外,胡思乱想,感觉时间已经过了许久,漫长的等待让他烦躁不安。
其实现实中只过了数息不到的时间,只是人在精神绷紧的时候会感觉时间的流失格外缓慢。
“轰隆!”
天地震颤,山河失色,李原野惊而抬头,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了天地的沉寂,狂猛暴戾,如一根蓄满无穷无尽力量的长矛,向大地狠狠掼来。
电光璀璨,照耀世界,李原野不知不觉睁大了眼睛,顾不上眼睛酸涩,一道道晶莹“吧嗒吧嗒”从他眼眶中流下,说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眼睛里难以忍受的酸涩感和寒冷哆嗦感冒刺激出少年不少泪液,混合雨水爬满了他整个脸颊。
雷光下,脸上挂满泪珠、浑身湿透的少年抬头望天,眼神依旧明亮。旁边穿着黑衣斗篷的青年,宽大衣袖上吞吐出半截森寒的剑芒,也似乎被这毁天灭地的狂暴雷电振住了,僵立原地一动不动,微微侧首,眼眶中两团仿佛燃烧血液的烈火忽明忽暗,像一盏将熄未熄的烛光。
“跑!”
李原野趁堕魔这一愣神的时候,脚尖踩地,溅起水花阵阵,这一刻他调整状态,把全部力量都集中在双足之上,像一条扑食的猎豹,敏捷迅速凶猛,一下子窜出数丈。
李原野看密林的方向,绕开堕魔往里面猛冲。
密林里树木参天,枝叶茂密,借助地形优势,说不定还有逃生的希望。
虽然希望渺茫,但还是要尝试,不能坐以待毙。
说也奇怪,李原野因为体质问题,一直郁郁寡欢,自以为对什么事都看得淡了,连生活也麻木了。
可是在这生死危机的时刻,他内心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强烈到了极点的求生欲。
他本已手脚冰凉,四肢被冻得僵硬,可是此刻却有一股暖意,从他小腹中缓缓涌向四肢百骸,为他洗刷疲惫,并给予他力量。
他的无感渐渐变得敏锐,周围每一滴雨水滴落的轨迹、落地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抬头望向密林,隔着很远的距离,他看到在狂风中剧烈摇摆的枝桠上,被凌乱吹落的树叶,每一片树叶的脉络、纹理,都被放大、拉进,起伏连绵,像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山脉。
但是此刻少年于生死关头,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他身体此刻些许微妙的变化。
他全力发足狂奔,电闪雷鸣中,像个来去无踪的幽灵。
雨水落在他的身体上,在还有分毫之差的距离上又被弹开。
一丝丝热气从他体内的散发,冒出稀薄的白烟,这白烟刚一飘出体外,就被疾风骤雨吹散地无影无踪。
风虽然狂暴,雨虽然瓢泼,但他的衣服却逐渐被烘烤地干燥、温暖。
在迅疾凶猛地奔跑中,少年原先被冻得惨白的脸色红润起来,像是在蒸汽弥漫的浴室里,被热气蒸腾所至。
李原野还是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他只是跑、跑、跑!
他的听觉敏锐异常,周围的风吹草动,都在他耳畔边被放大数倍。
他听到一阵急促的破声割裂狂风的喧嚣,尖啸着像他掠来,带着一股凌冽的杀伐,像一把刺破空气、势无可挡的离弦之箭。
“喝呀!”
他大喝一声,奔跑的脚步不停,扭腰回身,掷出那半截断剑。
“唰!”
寒光暴起,像流星划过天际,前一瞬还在数丈之外的风雨中中凝滞,下一瞬就到了数丈之后,堕魔的面前。
青年堕魔挥剑格挡。
“当”一生脆响,如震耳欲聋的撞钟声,缓缓在天地间回荡,连狂啸不止的风雨声也隐隐被压制。
半截残剑被格挡开来,余威不减,残破的剑身没入泥泞的土地中,留下光秃秃的剑柄孤独地矗立在外,如一座竖在坟前墓碑。
堕魔眼中的炽热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惊扰,摇曳不止。像是沉思,又像是惊讶。
“咔嚓。”
握在堕魔手中的长剑,忽然发出一生轻微的细响。
剑身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裂纹,龟裂开来像一个小小的蛛网。
云阳学院的佩剑,不同于富家公子的饰品,都是实打实的好剑,虽然称不上神兵利器,但也绝非世俗的凡铁所能比拟。
方才堕魔靠蛮力震裂李原野的佩剑,说起来轻描淡写,仿若两个尘世中的剑客交锋比斗,其实不然。
这诡异出现的堕魔青年,虽然不知道被谁人束缚住了法力,不能动用术法,但体质经过魔功的催化,僵硬坚实,可与妖兽媲美。
李原野虽然有淬体境九重的修为,到底还没突破淬体境,且又不能调动法力攻击,说到底也只是比人类武士强大了一些,但终究还没有脱离“人”的范畴。
他这一剑在在堕魔的长剑上震开一道小小的裂痕,就显得匪夷所思了。
一个淬体境九重的修士,可以毫不费力地空手击碎世俗的兵刃,但若想在云阳学院的佩剑上打出一道裂痕,只有一种情况下可以做到,那就是,术法!
掷剑飞空,也是“疾雷剑”中的一招。
埋头发足狂奔的李原野,自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这诡异一幕。
他可能是跑得太疾,体内气血阵阵翻涌,五脏六腑都要被颠簸震荡地移位一般。
如果此时有修为通神的修士去凝视他的体内,就会发现有淡淡黑气从他的骨骼中渗出,诡异莫名。
“哇”的一声,李原野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这样超负荷的奔跑,身体终究是吃不消了吗?”
李原野咬咬牙,小腹中传开一阵痉挛,他双手抱住小腹,还是猛力奔跑。
他方才像是打了亢奋剂,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这时候一股疲倦像潮水般席卷全身,他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忍不住想沉沉睡去。
于此同时,他感觉一盆凉水倾倒而下,冰凉且凶猛的雨水灌浇下来,将他烘干的衣服再次打湿,凉气沁骨。
他抬眼四顾,周围的景致被电光照得纤毫毕现,可再也不能像先前看得那般清晰无比了,这让他有些不适应。
耳边是疯狂咆哮着的狂风和“哗啦啦”如注的暴雨,隐约能听到那到急促的破空声越来越近。
李原野惊而回头,瞳孔瞪大,脸色灰白,他奔跑的姿势扭曲错乱,极不协调,像是不知所措而导致的手舞足蹈。
一道闪电,像天神投掷而来的巨大长矛,正用一道毁灭天地的姿态,一往无前地往他和堕魔的方向射杀而来。
狂风“哗”一下掀开了青年的兜帽,他眼中的猩红火焰摇曳窜动,映得他青灰色的面庞坚硬如生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