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学院，练武场。
阴云密布的天空压得极地，寒风凛冽刺骨。
练武场中央，两道奇快无比的身影，正不断交错、碰撞，不时有清脆的金铁交击声发出，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场中两人，皆是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年，面容稚嫩，手中都握一柄长剑。
左边的少年，身形颀长，眉目清秀，双目明亮而倔强。
此刻，他动作快若奔雷，如一道闪电，带着清亮的剑光，向右边浓眉大眼的魁梧少年疾刺而去。
“出现了，是李原野的拿手绝技，疾雷剑！”
场中有人惊叹出声，带起一阵窃窃私语。
“早就听闻李原野在修炼疾雷剑上造诣深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在没有法力的情况下，能将疾雷剑用得如此凌冽迅疾，李原野真乃第一人也！”
剑光转瞬就刺到了魁梧少年的面前，可就在这时，魁梧少年猛一振臂，左手手指弯曲成爪，凌空一抓，隔着数寸，竟直接抓起李原野，将之甩到了一旁地上。
“是擒龙手。”又有人惊呼出声，“看来许庆是动真格的了！”
“听说擒龙手是许庆压箱底的绝技，他向来很少动用，没想到这次竟然被李原野逼出来了，真是可惜。”
众人都明白他这“可惜“指的是什么，也不禁跟着叹了口气。
少年在地上就势一滚，“鲤鱼打滚”跃起，绕到魁梧少年身侧，又是势若奔雷的一剑。
魁梧少年举剑来迎，李原野微一错身，避开剑芒，身法奇快，长剑直刺许庆胸膛。
眼看剑尖就要触及许庆的衣襟，许庆再次屈指成爪，竟是隔空揪住李原野的领口，将之提了起来。
忽然寒光一闪，众人都惊呼出声：“许庆，小心！”
就连在一旁悠然观战的学院导师，也是眉头微蹙，衣袖下手掌微动，可是终究还是忍住没有动手。
许庆左手“擒龙手”隔空提起李原野，右手举剑架在其颈间，听到众人呼声，微一侧首，一道寒芒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只听“噗”的一声，长剑插入木柱，剑身摇晃不止。
原来就在许庆用“擒龙手”提起李原野领口的一瞬间，李原野当机立断，掷出长剑。
如果这不是在学院，如果不是李原野故意将方位偏开数寸，如果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比武切磋，现在许庆已经横尸当场了。
许庆明显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后知后觉地白了白，良久，叹了口气，道：“是我输了。如果这是战场，我必死无疑。”说着，手指舒缓，轻轻放下李原野。
“如果这是战场，只怕还未动手，我的剑已被你的擒龙手夺去，输的人是我。许庆，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你在让我。”李原野淡淡道。
许庆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是我动用了法力，如果你也可以动用法力，在疾雷剑迅疾的攻势下，我的擒龙手完全来不及施展。”
李原野眸子暗了暗，低声说：“许庆，你知道么？”
“什么？”许庆一愣。
“你真得很不会安慰人哎。”少年郁闷地道，然后深吸一口气，竭力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不过，还是很谢谢你啦。”
他走到木柱前，拔出自己的长剑，食指、中指并起，轻轻拂过剑身，擦去残留的木屑，然后“呛啷”一声，收剑入鞘，头也不会地走了。
许庆沉默地看着少年渐渐远去的落寞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所以，到底是谁赢了？”练武场上，有人懵然问道。
“自然是许庆赢了，难不成还是李原野，他自己也承认了的。”
“可是李原野最后掷出那一剑，如果不是故意错开方寸，许庆现在已经被割喉了。”
“我说，如果许庆一开始就施展擒龙手夺掉李原野手中长剑，你觉得他还有掷出那一剑的机会？许庆手下留情罢了。”
“可是……”
“哎呀，你怎么那么多可是。输了就是输了，李原野没有法力这是不争的现实，他也就只能在淬体境耍耍威风，看吧，遇到了炼气境一层的许庆，这不就很快落入下风了。”
“学长，你说，一个人好好的，怎么会没有法术呢？如果不能感应到天地灵力，李原野又是怎么修炼到淬体九重呢？如果能感应到天地灵力，又怎么会修炼不出来法术呢？”
“也不是修炼不出来法术吧……大家都说李原野没有法术，其实是一个很含糊的说法，要我说啊，他能感应天地灵力，也能修炼，只是啊，因为体质问题，不能在丹田内储存法术。”
“学长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淬体境一般是引用天地灵力淬炼己身，对法力储存这块儿需求不大，所以李原野修为才能一路突飞猛进，被学院高层相中，误以为是修炼奇才，破格提拔至甲院……”
“……如今李原野修为到了淬体境九重，到了这一境界，丹田开辟已具雏形，可以存储一定的法力。李原野存不住法力，自然不能再有所进益。学院发现了这个滥竽充数的‘天才’，于是又把他退回了最末等的乙院。”
“大好的一个少年，真是可惜啊。”
叹惋声此起彼伏。
“要我说啊，早知道体质如此怪异，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踏入修炼一途，也好过现在进退两难。”
“谁说不是呢。”
听得周遭纷乱地叹惋声，李原野只觉得一块大石压在胸口，重得他喘不过起来，又好像有千千万万根细针扎在心口，心里一阵一阵揪痛。
比失败更让人痛苦的，是“我本来可以”，比嘲讽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怎是怜悯和惋惜。
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留下紫青色的月牙状伤痕，不知不觉间，李原野双拳紧握，却似根本感觉不到一点痛苦。
他低下头，在原地伫立良久，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极大的决心，大步向外走去。
“你是魔神躯，人族修士的修炼方法根本不适合你，无论你再怎么苦修，都不会进益寸步。”
“孩子，你天生就适合修炼我魔族的功法，这是你的命。难道你就愿意一辈子庸庸碌碌做个俗人吗？”
“我知道你们人族憎恶魔族，可是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起增益自己的修为更重要的事情呢？”
“不错，我们魔族杀戮是多，可是你们人族难道就杀戮少了？你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发动战争，动辄千万人死去，这时候怎么不提杀戮，不谈仁慈了？”
“靠屠戮和掠夺修炼的那都是下等魔族的修炼方式，只要你愿意，我会提供魔族最好的功法给你，双手不需要沾染鲜血就可以让修为精进，你当真不考虑吗？”
“你到底在固执什么！”
老人的话在李原野的脑海中缓缓回荡，李原野脚步缓慢，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乙院导师方铭看着少年受伤离去的身形，也是微感可惜，他唤住李原野：“等一等，我还有事宣布。”
他环顾四周，朗声说道：“大家静一静。”
众人见导师有话要说，都止住了窃窃私语，仰头看向站在高台上的方铭。
方铭道：“诸位，今日有一件要紧事宣布，相信在场的不少同学都已经听到风声了，我们流云大陆赫赫有名的大宗派，清韵派，半年后就要到我们学院招募弟子了。”
“清韵派的威名，我就不必多说了，流云大陆三大宗门之一，宗门实力雄浑，修炼资源充沛。大家一定要把握住这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回去以后勤勉修习，精进修为，为入选清韵派多一份筹码。好了，言尽于此，大家解散。”
不出所料地，方铭话音刚落，就在练武场内带起一片不小的骚动，就连神情黯淡的李原野，心中也是有一丝震动。
“怎么？动心了？”有一只手掌在李原野的肩膀上拍了拍，一个魁梧少年的身影闪了出来。
“心动又如何？清韵派招收弟子条件十分苛刻，就算是整个云阳学院，只怕也没多少能入选。”
“那你就甘心进个三流小宗派，一辈子无名无姓？还是说，你准备放弃修炼一途了？”
李原野抬起头，许庆的表情异常严肃，他嘴唇张了张，终是没能说出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
许庆扳住李原野的双肩，认真地道：“李原野，你放心好了，清韵派是大宗派，宗门内人才济济，总有人总有办法可以解决你那奇怪体质。等我成为清韵派弟子，就会想办法找关系帮你解决体质问题的。”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什么比修炼更重要的事情了，哪怕屠戮人命，为此双手沾染鲜血！”
“因为没有什么比平庸更难以忍受的事情了，你会甘心一辈子久居人下，浑浑噩噩吗？”
“我爹妈生我下来，可不是让我像牲口一样，痴痴傻傻地活着啊。我许庆，以后可是要出人头地，叱咤风云的啊！”
“所以，请不要放弃，坚持下去，别对自己灰心，好吗？”许庆凝视着李原野的眼睛，他的眼睛里一片诚挚。
“嗯。”一股暖流淌过心口，似乎不那么压抑了，李原野重重点头。
“许庆，谢谢你！”
“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啊。”许庆露出一个憨厚的微笑，理所当然地道。
阴沉的天空上，铅云散开一道裂痕，一缕温暖的阳光投射而下，那么亮，那么温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