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晚莫湘子因与三姐妹重聚,有无数私话要说,是故并没有宴请胤禛胤祥,而是吩咐管家帮他们安排好住处,便托词大家都很疲劳,请他们自便歇息,明日再聚。第二天早饭时并没有见到他们,以为他们还在休息,便在午饭前让管家去请二位,管家呼唤再三,也无人回应,只好开门进去,发现他二人并不在房里,随行的行李却一件不少。
管家是个五十开外的端庄女子,也是莫氏家族的长辈,莫湘子的表姨母,江湖人称鬼剑师莫林子,据说她所造之剑能够斩妖除魔,很多驱邪道士甚至萨满法师都不惜千金求她一剑,但是在莫子剑庄,她甘心情愿做一个打理族中各种琐事的管家,因为庄主莫桑子生性高傲,少庄主莫湘子性子又天马行空,要是没有她坐镇,莫子剑庄定会乱成一锅粥。
莫林子很不高兴:“我昨日也是见他们丰神迥异,气貌不凡,心想不要让客人觉得怠慢了,才亲自安排他们,没想到也是不知礼数之流。”
莫湘子思忖道:“看他们的样子的确是大家子弟,应该不会不跟主人打个招呼就出去吧。就算想在杭州府逛逛,也应该向我们问一问哪里是好去处才是,难道他们经常来杭州,对各处都很熟悉?”
周紫菱想了想:“我之前见过他们一面,好像听他们说是第一次来江南,他们似乎是从京城来的。”
莫湘子有点儿焦急道:“这两个人我看不是来游玩这么简单,会不会出什么事?”
“顾不得许多了,看看他们的行李里都有什么。”莫林子边说边简单翻了一下两人的包袱,都是些贴身的衣物,东西虽然不多,但是看得出来都很讲究。其他的没有任何线索。
吕四娘行走江湖的经验毕竟丰富,她劝慰焦躁的莫湘子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看样子他们打算很快就回来的,有些人就喜欢凌晨时的幽静,他们出去逛了也说不定。”
莫湘子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我们就先等一等,看看他们今晚回不回来。”
却说胤禛和胤祥是过了四更离开莫子剑庄的。此次来江南,他们瞧准了一个人,就是杭州织造孙文成。江南稳定的重要性不啻于京城稳定,康熙在位至今的五十年,江宁织造曹寅和苏州织造李煦作为皇帝的亲信眼线,及时向康熙提供了江南动态的情报,使得皇帝对江南的状况了如指掌,实现了牢牢的远程控制。而同为江南三大织造府的杭州织造孙文成虽然也是曹寅因亲缘关系举荐,但他为人目光短浅、粗鄙浅陋,实在不能融入文采武功都十分斐然的曹寅李煦之流,而皇帝更是雄才大略,和孙文成从未有过亲近之语,使得孙文成心里总是觉得自己低曹寅李煦一等,从而患得患失。既然决心参与争夺帝位,胤禛在江南的棋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孙文成,他如今的尴尬境地正好能够为胤禛所用。
胤祥早已探得这孙文成素日惫懒,非至日上三竿不起,所以他二人打算在凌晨先去孙府探看一番,了解一下孙文成的具体情况,再斟酌如何让他能够死心塌地给他们做眼线。二人出了莫子剑庄,上了昨日乘坐的大船,行至西湖中心,船上的几个船夫突然各个掏出兵器,把他们围了起来。
这艘船是昨天游西湖时在西湖船舫租来的,西湖船舫也是隶属于织造府,他们是为了便于打探织造府的消息才租船游湖。碰到莫湘子等人他们临时起意去莫子剑庄做客,便和船主打了招呼,续租三天,让他们等在庄外码头,以备他们随时使用。船主本来计划昨天在西湖上动手,但是遇到莫湘子,他们素知莫子剑庄的人各个武功不凡,尤其每个人都配有独门暗器,他们不是对手,正愁没有下手的机会,没想到胤禛胤祥二人一大早自己送上门来,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好哇,这么快就有人动手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背后的主子是谁?”胤祥涌起一种莫名的兴奋感来,比起在京城的勾心斗角,言语相损,他更喜欢江湖中的这种说干就干,别光动嘴皮子。
那船老大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钱就是我的主子,我管你们谁是谁!”
这船老大显然是干这行当的老手,他早就观察得出结论,这俩人的关系是以胤禛为主,他大喝一声:“先拿下这个!”
话音未落,他已经避开胤祥冲到胤禛跟前,手中一杆钢叉直奔胤禛胸口刺来,胤禛早已经抽出随身佩剑,勉强隔开了钢叉的压迫,其他几个杀手也都围着胤禛攻击。胤祥有了一种受到轻视的侮辱感,他提着佩剑也直奔为首的船主扑去。擒贼先擒王,双方都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胤禛胤祥论骑射功夫算是上乘,论武功拳脚本就不是江湖人士的对手,又是在船上,他们没有丝毫的胜算。
胤祥很快被两个杀手逼到船边无路可退,他大喊道:“四哥,跳船吧!”
“不要跳!他们是水贼!”胤禛忙喝道,“我们投降!”
说着胤禛把佩剑扔在了船板上,举起了双手,胤祥还不甘心,但是看看周围几个杀手,也不得不认清形势,无奈丢下佩剑也举起了双手。
好在船主并没有杀他们的意思,只是蒙了他们的头,把他们绑了,先坐船又坐马车,又不知道走了多久,把他们带进一间房里。
“你们老实在这待着,不要试图逃跑。”船老大摘了他们的头套,对他们恶狠狠道。
这是一间柴房,胤祥一下子就怒了:“这是哪里?你们是什么人?”
没想到船老大呵呵一笑:“你脑子有病吧?你觉得我会回答你这种问题吗?”
胤祥正要发怒,胤禛淡定道:“我们走了大半天了,又渴又饿,能不能给我们点吃的?”
船老大略一沉思:“这个我做不了主,回头自然有人过来招呼你们。”
说完船老大带手下离开,把门上了锁。
“四哥,是他们下手了吗?”胤祥听见人声走远了,忙问胤禛。
胤禛缓缓摇头:“应该不是,要是他们下手,绝不会留我们活口。”
“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呢?看样子我们的身份应该已经暴露了。我们虽然跟父皇讨了出京的圣旨,可是除了父皇,没人知道咱们下江南了啊。我们一路快马加鞭,就算京城里有消息传过来,也不会比我们俩还块吧?”胤祥实在是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些人大概是想用我们做人质换钱,消息也肯定是京城过来的。起码他们不会轻易杀我们,既来之则安之,咱们静观其变吧。”胤禛说着打了个哈欠,“我实在乏了,先睡一会儿。”
胤禛靠着身后的柴垛很快就入睡了。
“真是的,被绑票了还能睡得着。”胤祥无奈地看着胤禛,只是经过这一路的折腾,两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都疲劳不堪,胤祥嘲笑胤禛翘起的嘴角还没收回去,眼皮便也沉的抬不起来,尽管是在柴房里,他倒头也睡着了。
胤禛一晌噩梦,尽是血雨刀光,猛地惊醒,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倒在地上睡着,胤祥正在他不远处也倒地酣睡。
“臭小子,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得这么香。”胤禛不禁腹诽道。
胤禛突然感到一丝寒意,仰头看见一个一身桃红色衣衫的女子蒙着面纱正看着他,女子眼神冰冷,这种感觉很熟悉,胤禛见过太多痛恨满清的汉人露出这种眼神了。胤禛想要起来,可是双手被绑起身不便,那女子见状伸脚一踢胤禛肩膀,虽是十分无礼,胤禛总算借着她那绣脚坐了起来,可以和她对视了。
两个人良久也没说话。
这时另一个蒙面女子端着两碗饭菜走了进来:“小姐。”
“放地上吧。”女子冷冷说道,好像还不想让他们吃饭的样子。
胤禛一声苦笑:“这位姑娘,饭都端来了,难道让我们看着吗?”
这时候胤祥也醒了过来,闻到饭菜的香味,也挣扎着要起来,胤禛索性用了女子的法子,伸脚把胤祥“扶”了起来。
“饭肯定会给你们吃的。只是我在想是让你们自己用嘴吃,还是把你们肚子剖开,我帮你们把饭倒进去。”女子说的十分认真,一点儿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剖开肚子灌进去那能叫吃饭吗?”胤禛也一本正经说道,“吃饭吃饭,就是要用嘴的,不然就不叫吃饭,叫灌饭了。”
“算你说的有道理,那这次就让你们用嘴吃吧,下次本小姐想要你们灌饭时再说。”女子淡淡说道。
“你不给我们解开绑绳,我们怎么吃啊?”胤祥在一旁既愤怒又委屈地说道。
女子的眼中突然有了一丝笑意:“你一定看过狗怎样吃饭吧?狗吃饭可是不需要手的。”
“你!”胤祥又惊又怒,却说不出话来。
女子端起一碗饭来用筷子搅了搅,把饭菜都拌在一起,蹲下来送到胤祥嘴边:“趁我现在心情好,把你当成一只乖狗狗,你赶紧吃,不然我可要剖开你肚子给你灌进去了。”
胤祥何曾受过这等侮辱,立马转过头去不肯吃饭。
女子笑意更浓了,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匕首,把胤祥外衣的搭扣一个个割开,露出里面的小衣,正中央竟然绣的是一对颜色鲜艳的鸳鸯,栩栩如生就像是突然跳出来的一样,和一脸怒气的胤祥对比起来颇感滑稽。
这女子终于噗嗤笑了出来:“想不到堂堂十三皇子竟然有这种癖好,是哪个相好给你绣的?该不是什么宫闱里的风流韵事吧?”
“你胡说什么!”胤祥转过了头,看着女子。
女子的匕首毫不客气地划烂了那对鸳鸯:“魏太子丕,造百辟匕首三,其一理似坚冰,名曰清刚;其二曜似朝日,名曰扬文;其三状似龙文,名曰龙鳞。你觉得我这把匕首应该叫什么?”
胤祥看那匕首锋利无比,所过之处他那轻薄的丝帛小衣碎成花瓣一般掉落,再定睛一看,果然刀刃隐隐显出一道道粼粼水波纹样,不禁惊骇道:“难道这把匕首就是龙鳞?”
“自古龙鳞刺昏君,你还不是皇上,只是个皇子,我用这把匕首刺你也算抬举你了。”女子刃尖一条,匕首已经刺透胤祥的皮肤,渗出鲜血来。
“姑娘手下留情,我们吃就是了。”胤禛说着立身跪了下来,真的就像狗一样跪在地上用嘴扒拉地上的那碗饭吃了起来。
“四哥不要!”胤祥一声惊呼,“士可杀不可辱,大不了我死在你手上。”
胤祥看到四哥为他受此屈辱,心中大恸,挺起胸膛便向着匕首撞去,只见那女子机敏得很,及时收了匕首,让胤祥撞了个空,摔了个狗吃屎。
“乖狗狗,你可不能死,主人我还没玩够呢。”女子把手中饭碗放到胤祥面前,“你和他用一样的姿势吃饭,不然我就杀了他。”
女子又把匕首悬在胤禛后背的心脏位置。
胤禛转头看了看胤祥,只见他一嘴巴的饭粒油污,并没有多说话,又低头继续吃饭了。胤祥被这一眼看得冷静了下来,是呀,他们这次江南之行是关系到皇室江山命运的,他们不能死在这里。胤祥终于低下头,也和胤禛一样狗趴式吃起饭来。
那女子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流下了眼泪:“你们这些狗鞑子,灭我族人,抢我家产,干尽了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勾当,这会儿吃个狗饭便做出一副不堪屈辱的表情,做给谁看!”
女子忽然一脚踢开胤禛胤祥,把他们踢倒在地:“你们连这狗饭也不配吃!”
胤禛胤祥还没反应过来,女子又从腰间抽出一根软鞭,对着他们劈头盖脸打下去,一边打一边呜呜痛哭。胤禛胤祥心中五味杂陈,连反抗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默默承受着鞭笞。忽然那女子手中的鞭子停住了,只见她猛地朝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起来。
“来人哪!来人哪!”胤祥大叫起来。
很快有几个蒙面女子冲进来,为首年长的女人怒斥道:“你们怎么留小姐一个人在这里?”
刚刚送饭的女子说道:“小姐不让我们进来。”
她们七手八脚抬走了那女子,完全没有理睬胤禛胤祥,很快这间柴房又恢复了安静。
“四哥……”胤祥想要说些什么,可又无话可说,刚刚发生这一切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那女子虽然可恨,但他心中却又忍不住对她有种同情怜惜之感。
“今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忘记吧。”胤禛用近乎命令的语气说道。
“嗯。”胤祥无力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