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似雪,雪似梅花,似与不似都奇绝。
冬天的金陵虽然清冷,但依然未减六朝古都的繁华气息。恰逢元宵佳节将至,氤氲的轻烟在空气中微微地流动,爆竹的火药味东奔西突,透着年节的明朗的喜气。正月里喜降瑞雪,又是梅花盛开的时节,雪掩梅枝,梅花映雪,更为浓妆艳抹的金陵平添一段冰肌玉骨似的秀雅风流。
梅素心渐渐感到走得吃力,但她仍不肯错过这梅雪胜景。在一户看似官宦人家的院墙上,几枝白梅斜逸而出,暗香浮动,沁人心脾,她不禁驻足在梅前。
“素心,累了吧,我们在这儿歇歇脚。”
梅素心的旁边是一个儒雅的青年男子。他生就一副高大的骨骼,健眉烁目之间自然流露出一股逼人的英气,但却有着精致的鼻子和柔和的嘴,洒脱不羁中又显出几分细腻隽秀。此人名叫秋木白。他右手牵着一匹可以和梅雪一争高下的白马,那马的毛色纯正,真如白雪一般,唯独在双眼的上方有两道黑毛,竟似人的眉毛一般,一看便知是世上少有的宝马良驹。
“木白,你看这白梅,清幽淡雅,在冰雪洁白中,她非但没有失了颜色,反而愈发显得莹润可人了。”
“这白梅就好像是你的化身,或者你就是这白梅的化身?这便恰似当年周公晓梦迷蝴蝶。”秋木白哪里是在赏花,分明一颗心都系在身边人上了。
梅素心听了这话,莞尔一笑,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说:“我怎敢和周公相提并论?我出生的时候,也恰是梅花盛开的时节,山庄里的梅园如粉雕玉琢,家父便给我取名‘素心’,希望我同白梅一样纯洁素雅,谁知我却生性好武,常常惹父亲生气,如今更违逆了他老人家……”说着,她感到胸口好似云起浪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秋木白忙替她捶背顺气,心中的难过更胜似自己受伤,口中说道:“都是我连累了你!你先放宽心,好好养伤,等你的伤治好了,我们再去向你父亲解释,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求得他老人家的谅解。”
正说着,忽听吱呀一声,旁边的一扇角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哥来,只见他生得颜色分明,眸黑如漆,齿白如月,唇红如丹,略胖,头大,肤色偏黑,锦衣华服,贵气逼人。随后,又跟出一个书僮来。他们一眼瞧见了墙下这二人,便朝他们走了过来。
“这位姐姐生病了?要不要到我家去歇歇?”那公子模样的小哥言谈却很谦和。
秋木白看了梅素心一眼,只见她摇摇头,便拱手作揖道:“多谢小哥,我们不便打扰府上,在这儿歇歇便走。”
“那也得坐坐。”小哥回头对书僮说:“你到里面搬把椅子,别拿下人的东西,到我房里拿干净的来。”书僮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
秋木白见已经去拿了,便不客气,道了声“多谢”。
“小弟姓曹,名霑,字天祐,好友均称小弟雪芹。请问兄台尊姓大名。”秋木白看这小哥年纪虽小,言谈举止却十分得体,不似一般鄙俗的官宦子弟。
“江湖草莽,在下秋木白。”
曹雪芹又看向了梅素心,梅素心会意:“在下梅素心。”
“侠士风流,又伴有神仙一般的姐姐,在我家院墙前驻足而立,可是我们这里从未有过的奇景呢。能目睹此景,也是小弟三生修来的福气。”
“小哥此言,我们如何担当得起?”
“既然相逢,便是有缘,秋兄如不嫌弃,就直呼小弟雪芹吧。”
“好吧,既然你称我一句‘秋兄’,我也不客气了。”秋木白暗想,没想到这个纨绔少年竟有这般豪气。
这时,书僮已经搬来了一把长背椅,素白缎垫子上,精工绣制的岁寒三友,赏心悦目;梅素心道了谢,姗然坐下。
“秋兄,素心姐姐似乎伤得不轻。”
秋木白点点头:“是被武林高手内力摧伤的。”
“金陵城南十里亭有一处药仙庄,那里有一位神医龚可明,人称气死阎王,秋兄不妨带姐姐去那里看看。”
“我们正是慕此人之名而来。只是听说此人性格怪异,恐怕不会轻易为我们医治。”
“那都是些不知情的人误传。我与可明兄也有几分交情,知道他为人最为宽厚。他常说不管善恶美丑贫富,人的生命都是一样的珍贵,只要是他的病人,他看到的就是一个被伤痛折磨的生命,他便要救治,所以有时他救了所谓的恶人,而且到他那里求医的人特别多,难免会顾此失彼,人们便以讹传讹,说他性格怪异了。”
“原来如此。”秋木白心中舒了一口气,一路上他始终忧虑怎样才能对付神医的怪异性格,看来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秋兄,你们暂且歇着,我去给可明兄写封信,你带去拜访他,一则你们可以亲近亲近,二则我已有数月不见他,聊表牵挂之意。”
“如此多谢雪芹贤弟。”秋木白又向曹雪芹深深一揖。曹雪芹连忙扶起他,说:“秋兄如此多礼,小弟可要生气了。”说着,转身进了院子。
等的时间有点儿久,两人却不心急,秋木白依白马而立,梅素心倚白椅而坐,静静欣赏那一树梅花,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有白墙上一道笔直的黛瓦格外醒目,此时秋木白的一袭青灰色与梅素心的一袭粉紫色,便如同两抹淡淡烟霭,似梦似幻,亦假亦真。
雪碎的脚步声响起,只见曹雪芹又从那个小门出来,一手拿着一封信,一手拿着一个纸包。他快步走过来,把信递给秋木白:“这是信,你们到那里不要急着走,我这几日就要去拜访可明兄,那时我们又可以一聚。”说着又把那个纸包递给秋木白:“想必你们也是初次到金陵,姐姐又受了伤,定是无心闲逛,这里有几样金陵特色的点心小吃,你们带着路上吃,等姐姐大好了,我再好好带你们各处逛逛。”
“雪芹贤弟费心了。”
“秋兄别客气。我这里有一样礼物是给姐姐的。”只见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画纸,展开来看是梅素心的画像,苍茫模糊的背景下,眉眼画得格外清晰,旁边还用工整的小楷题写了几句诗文: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请恕小弟唐突,看见姐姐就想起这几句话来,不禁写了下来,赠与姐姐。”曹雪芹向梅素心边作揖赔礼边说道。
生在习武世家的梅素心从未经过如此文雅之事,一下子囧得面若桃花:“雪芹贤弟好画工好文采!只是我愧当此文此画,我哪里有如此的风采?尤其是这句‘泪光点点’,我记忆里好像自己就没流过眼泪。”
“可能是因为姐姐是习武之人吧。但姐姐有所不知,这女子是水做的,眼泪是上天赐给女子最好的礼物,喜也罢,忧也罢,这流泪时最能流露出女子的真性情,所以世间的女子,流泪的时候是最自然最美的。像姐姐这样天仙下凡一样的女子,千万不要把眼泪藏起来才好。”
梅素心笑着点了点头,心下诧异这少年不俗的见识:“那我有机会试一下。”
曹雪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顽皮:“这个机会恐怕不会有了,我看木白兄对你呵护备至,肯定是舍不得让姐姐流眼泪的。”
梅素心笑了:“好弟弟,话都让你给说了。”
一声“好弟弟”叫得曹雪芹哈哈大笑起来,秋木白也忍俊不禁。
“雪芹贤弟,我们也该赶路了,日落前便能到神医那里。贤弟的盛情无以回报,只盼来日我们能再相聚。”秋梅二人拱手向曹雪芹告辞,心中竟有十分的不舍之情。
“一定一定。愿姐姐早日康复。”曹雪芹也还礼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