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攀到山尖的旭日大如脸盆,映衬得山下格外的静。江正品走在山道上,想着自打那次赠簪以后,这半年多来,大名任泽江的淼儿从此要糕点的次数大为增加,每次去了又要让自己陪着说上很长时间的话,这次要自己给粘只蝉儿来,下次又要自己给抓只黄莺来,成天在自己面前撒娇玩赖,满院子都是她脆脆的开心笑声,时不时又正经起来,疼惜着江公子的苦累,有一次甚至赠了一支山参给自己,让自己给老娘炖鸡吃。自己原本百无聊赖的生活突然生动了起来,连自己以前那些偷鸡摸狗的小伎俩都变成了能耐,每次见过,淼儿的音容笑貌会在自己的头脑里晃荡好几天,晚上做梦都是在田野山林里给淼儿寻找花草鸟虫,心里便跟猫抓似的盼着再见。想到这些,心便不由得飘上了天,忍不住哼起了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边哼着一边小跑着,总算是到了任景田家。任大老爷看着小江子,还是笑眯眯的,让王阿三把糕点接走了,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江子闲扯。正闲聊着,家里三夫人的丫鬟突然来叫小江子,说是三夫人有请。江正品寻思:“莫非淼儿已经跟她娘亲提了我俩的婚事,佳期就要来了?”在想入非非中,随着丫鬟来到二堂,三夫人已等在那里了。三夫人让丫鬟先退了下去,看着小江子,勉强笑了笑,说道:“小姐赠你的簪子,你可还珍惜?随身带着吗?”江正品赶忙道:“我一直随身带着的,一刻也没有离过身!”三夫人道:“是吗?拿来我看看!”看着三夫人皮笑肉不笑的面容,江正品突然觉得大大的不妥,急促之间,却又想不出什么推脱之词,只好小心翼翼地取出簪子,双手递了过去。三夫人接过簪子,看也不看,冷冷地说道:“这个簪子,是那天淼儿要感谢你治好了小翠的病,身边又没有别的值钱东西,就临时拿了这个来充数。现在她已经备好了谢你的银钱,就让我这个做娘的代她把这簪子收回去!”说着,掏出一块元宝来,递给小江子。江正品一颗本来欢天喜地的心直沉了下去,眼泪霎时涌满了两个眼眶,难过至极,却又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拼命抑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也不接元宝,转身就走。三夫人轻哼一声,只管回房了。江正品木木地走到大堂,任景田说道:“小江子啊,听说你已经升了糕点师,再亲自给我们家送糕点,那就太委屈了你。以后呢,你就不用来了,叫个伙计送就行,反正淼儿也要有婆家啦,也送不长了!”江正品转过脸来,任景田见他小脸抽搐着,倒吓了一跳,忙胡乱交代了两句,就躲进了里厢。
江正品一路回去,只觉天地悠悠,人生缈缈,万念俱灰。走不多时,便感到身疲乏力,口苦咽干,意兴索然,也就不去芝宝斋,径直回了家,一头栽倒床上,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打胡乱说起来。亏得江正品的母亲这段时间精神倒正常,就给儿子又是冷水敷额头又是酒精擦身子,过得两三天看还是不好,只好延医诊治。第二天芝宝斋的伙计蒋二寻了来,见了这种情况,回去给铺子里说了,铺子里给提前支了一个月工钱,总算解了燃眉之急。
又过了十多天,芝宝斋见江正品还不去铺里,不免着急起来,但江正品兼通药食,又没法找人替了他,只得让蒋二隔三差五就去看看,回来都说是人瘦了好大一截,没魂了似的。这天蒋二又要去看江正品,出门时和一个姑娘差点撞个满怀。那姑娘丫鬟打扮,赶忙敛衽为礼,说道:“对不起了大哥,这里是芝宝斋吧?我要找江正品。”众人一听找江正品,都抬起头来,见那姑娘瘦瘦小小的,怯怯的样子,忙七嘴八舌地说道:“江正品已经半个多月没来铺里了。他病得快死了!”姑娘大吃一惊,道:“什么?他……他怎么了?得什么病了?”蒋二道:“也不知道啥病。他那次去小潼场送糕点后就直接病倒了,再没有回铺里。”那姑娘听后转身就往回跑,蒋二忙问道:“大姐,你是谁啊?”那姑娘一边跑一边回道:“我叫小翠。”
蒋二到了江正品家,看江正品还是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如同行将就木一般,说道:“江师傅,今天有个叫小翠的姑娘来找你呢。”江正品突然从床上嗖地坐了起来,一把抓住蒋二,问道:“她在哪里?”蒋二被他吓了一跳,说:“她听说你病了,就走了。”江正品失望地松开了手,又躺了回去,隔了一阵子,却轻轻说道:“妈,我饿了。”
此后,江正品便偶尔进点饮食,但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迷迷瞪瞪的,大半时间躺在床上,谁来也不理。又过得七八日,江正品正躺在床上,江母急急走了进来,说道:“外面有个小翠姑娘找你!”江正品“哧溜”一下就下了床,站起身要出去,却一阵天旋地转,差点一跤跌坐在地上。江母赶紧扶着江正品。江正品就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娘,急不可待地一步步往外挪。到得门口,小翠一看,江公子形销骨立,半分人样半分鬼样,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又说道:“江公子啊,小姐要死了!”江正品一听,急怒攻心,身子晃了晃,终于昏倒在地。
等到醒来,听小翠道:那次江公子送来糕点后不辞而别,任老爷解释说是糕点铺里有事,所以小江子着急赶回去了,小姐也不疑有它,就是抱怨了几句。没过两天,三夫人却告诉小姐,给她定下了婆家,男方是县里有名的舒大举人家的二公子,才二十不到,已经是秀才出身,把个一直遗憾自己没有文化的任老爷高兴得不得了。小姐脸色立时变了,说:“女儿还小,舍不得离开爹爹妈妈,暂时不出嫁。”三夫人道:“儿啊,你要是惦记着那小江子,娘劝你趁早死了那条心。那小江子的娘已经给他找下了媳妇儿,就是个乡下野丫头。那天小江子急匆匆赶回去就是去下聘礼。他以后再不会来这里了。况且,你爹偌大的身家,就你这么一个心头肉,打死他也不会把你许给小江子那样的下人。”小姐哪里肯听,当天便闹着糕点没了,不想来送糕点的真是个不认识的小厮。小姐不甘心,过两天又要,来的还是不是江公子。小姐急得团团转,终于央得小翠冒着被老爷夫人责罚的风险,偷偷溜到城厢镇去找江公子,意外知道江公子病危的消息。回到家,任景田早已候在门口,决心毒打小翠,以防她以后撺掇小姐做下伤风败俗的事情,没想到却听说小江子要死了。任景田怕爱女过于恼怒,想着反正死后也没了后患,就只是狠狠打了小翠几篾片,也就罢了。小姐一听江公子最后一次从小潼场离开后就一病不起,立时想到那天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便又哭又闹,一定要见江公子。闹了两天,谁知一向把小姐捧在手心的老爷这次却铁了心,发狠道:“那小子不过就是个小厮,哪里是什么狗屁江公子了?你要再见他,除非他死了,你可以去给他上坟!”听得这句,小姐便变了脸色,慢慢转身回房了。任老爷立即加派了两个丫鬟,与小翠一起伺候小姐,防她一时想不开。小姐也不吵不闹,跟谁都不说话,从此却不吃不喝了。到得第二天,三夫人撑不住了,哭着求老爷想办法。老爷道:“我宁愿她死了,也不能让她这么去嫁个连出身都没有的穷小子!”到得第四五天,小姐开始精神恍惚起来,明显看着人不对了,任老爷最终害怕起来,抹泪道:“都怪我平时太宠淼儿,养成她如此任性!”只好到了小姐床前,答应小姐只要肯进饮食,就派人去请了江正品来与她相见。任老爷说得声嘶力竭,老泪纵横,小姐却没有一点反应。任老爷大大地着慌起来,立即叫王阿三去请江正品,看小姐还是没反应,又改叫小翠去请,小姐终于转动了一下眼珠,看着小翠,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等他!”就又闭上眼,再也不说话。
江正品听完,立即挣扎起身,要往外走。江母抓住他,说:“你要去哪里?”江正品说:“我要去见淼儿!”江母哭道:“儿啊,小潼场那么远,你这个身子,哪能走得到!”江正品道:“我就是死了,也要见淼儿一面!”一个要走,一个去拽,结果都摔倒在地,江正品哪里还爬得起来,母子俩就抱头痛哭。小翠见状,咬咬牙,就去县城雇了台滑杆,抬着江正品赶到了任家。
任老爷见淼儿还是不进饮食,唯恐小江子已经死了,那可要坏了爱女性命。等到江正品抬到家,总算大大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外面还不知怎么传这个事呢,不由得对小江子更增恨意。到了小姐闺房,江正品在小翠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向床上的淼儿扑去,围着的人都赶紧让了开去。淼儿坐起身,紧紧抱着江公子,两人泪如泉涌。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流下泪来,只有任老爷和三夫人,一头看着爱女忧心忡忡,一头看着江正品恨意绵绵。
等到两人平静一些松开了手,三夫人赶紧喂小姐参汤,小姐终于喝了两口,大家悬着的心才落下地来。小姐又示意要喂江公子喝,三夫人黑着脸,把碗勺递给了小翠,小翠给江公子喂,江公子却接了勺要喂给小姐,偏偏手抖得厉害,参汤洒得被子上到处都是。小翠便一人一勺地喂着,终于把一碗参汤喂完了。小姐歇了一会,缓过来了,便问江公子道:“我给你的簪子呢?随身带着吗?”三夫人吓了一跳,忙道:“你身子这么弱,江公子身体也不大好,先别提这些事,身子养好了再说闲话也不迟。”小姐却不依,说道:“快把簪子拿给我看看。”江正品见三夫人目光凌厉,不敢明言,只得道:“我……我弄丢了。”小姐看着江正品,蜡黄的脸色开始变白,喘着气,说道:“你不会拿着我送你的簪子去给别人下聘吧!”江正品大吃一惊,道:“什么下聘?”一时糊涂了。小姐看他不似作伪,说道:“那簪子……是我的心……你都能弄丢了……你哪里丢的,就……去哪里给我找回来……不找回来……不许再见我”。江正品才想起小翠说三夫人说他另聘他人的事,却不敢当着三夫人的面揭穿,只得答应。小姐想跟江公子单独聊聊,到底不好意思开口,只得当着众人问他生病的事,江正品只好推说自己是感冒,想着等小翠送自己出去的时候再把那天的实情告诉小翠,让她转告小姐。没想到走的时候,任老爷却让王阿三送江正品出去。小翠要用自己体己钱去付了来去脚力钱,任老爷让王阿三去账房领钱付了,滑杆又把江正品抬回了江家湾。
江正品自此渐渐好了起来,过了几天就到糕点铺上工了。那任小姐却学会了让小翠用糕点铺里的小厮蒋二给江正品传话,糕点铺的人都以为江师傅跟任家的丫鬟好上了。小翠问东西找到没有,江正品说东西实际上三夫人拿回去了。小姐怕牵累小翠,不敢问娘,就让小翠找三夫人的丫鬟打听,才知道她娘以她的名义把簪子赠给了舒家二公子。小姐就发了急,狠狠地道:“东西在舒家!东西亲手交给你,你却给了别人,那就自己想办法夺回来!”那舒家是蓬溪有名的大乡绅,还是糕点铺的老主顾,江正品如何夺得回来?小姐拿一次糕点催一次,江正品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一筹莫展!
那天,蒋二又带回来小翠催要东西的消息,说道:“这个舒家拿了你们什么东西?他家遭报应了呢。我听一个郎中说他家大儿媳妇得了怪病。”江正品叹道:“报应有什么用?东西我还是取不回来。”蒋二道:“听说你就治好过小翠的怪病,要不你去试试,要是治好了,就让舒老爷把那东西还给你。”江正品心中苦笑:“那金簪是定情物,哪里是要得到的!”嘴里却问到:“是什么怪病?”蒋二道:“郎中说,舒家大儿媳生产,有些难产,后来到底还是生了下来。谁知那妇人却一直觉得肚子里还有孩子。找了多少郎中稳婆来看,都说肚子里没有孩子了,但那妇人就是不信,说孩子还时不时地在肚子里伸胳膊踢腿地动。”江正品听着,突然发起呆来,愣怔了半晌,欢喜起来,道:“二哥,你要真想帮我的话,我倒有个法子,不过得借二嫂一用。”两人便如此这般的商量了一番。
过了几天,舒家让送糕点过去。蒋二交上糕点,对舒家的仆人道:“听说你家大公子的夫人身体有恙,无医能治,我们家的江师傅是江大黄的儿子,祖传的高明医术,只是他不肯行医。小潼场任老爷家丫鬟的怪病,就是他治好的。如果你家老爷能请动了他去,多半能够治好你家少夫人的病。”说完就回来了。提到江大黄,那是江正品特意告诉蒋二的。因为小姐一番话,江正品终于过了他父亲用药误伤人命那道坎,在这紧急关头,干脆扯起了父亲的大旗。
过得六七日,舒家突然买了很多糕点,并指名要江师傅亲自送过去。铺子里还没有遇到过一次要这么大的量,就高高兴兴地让江正品去了。江正品送了糕点过去,舒家大老爷亲自出面接货。江正品送上糕点,佯装要走,舒大老爷道:“江师傅不忙,咱们聊聊天。”便请江正品坐了下来,泡上茶,说道:“听说江师傅是江大黄江郎中的后生?”江正品道:“江养和正是先父。”舒大老爷道:“令尊大人于歧黄一道,可说是独占擅场。自他弃世后,蓬溪再没有人书写杏林传奇了。”言语间极是客气。江正品道:“歧黄之术,神妙难知,家父也是一得之见。”舒大老爷见他谈吐不卑不亢,暗暗称奇,却不知是任小姐打开了他心结所致,便直入正题道:“老夫听说江师傅于此道可是强爷胜祖啊。”江正品道:“舒大老爷肯定是听错了,在下在先父灵前发过誓,从不行医。”舒大老爷听得心里一紧,忙道:“江师傅过谦了。你在小潼场治疗好了怪病,那可是我亲自访查确实的!”江正品本来还担心一推推没了,这才放了心,说道:“那不是病,鬼神作祟而已,所以在下才会接手。”舒大老爷立即说道:“老夫的儿媳却也是得了一种怪病,要请江师傅给治治,治好了定会重重酬谢。”便把情况介绍了一遍:那儿媳总喊孩子在肚子里乱动,旁人却找不到半点征象,妇人喊着肚子紧绷,跟待产一样,旁人看她肚子却是正正常常的,人就逐渐萎靡了下去。江正品早已心里有数,说道:“舒大老爷是铺子的贵客,在下自当尽力。且把令媳请出来看看。如果是病,在下是不能违背誓言的,尚须另请高明。”舒大老爷再不说话,却把江正品带到花厅,让人把大儿媳叫了出来。
江正品见那妇人二十多岁,体态丰满,却面色发黄,精神不振,便露出一副震骇莫名的表情,却又刻意掩盖了下去。舒大老爷看在眼里,见江正品也不把脉,也不询问,便道:“江师傅可有什么要交代的么?”江正品道:“没有没有,令媳可以回去了。”舒大老爷点点头,那妇人便福了一福,自回卧房了。舒大老爷叫过管家来,耳语几句,那管家自去了。
舒大老爷便一边喝着茶,一边跟江正品闲聊,绝口不提治病的事。过了一会,那管家走了回来,交给舒大老爷一个盒子。舒大老爷等管家走后,将盒子推给了江正品,说道:“令尊在世时,老夫跟令尊也有些交情。听说令尊走后,令堂精神也颇有违和,江师傅着实不易。些微薄礼,江师傅拿去给令堂买些补品补补身体。”江正品打开盒子一看,却是一块不算小的金条,虽然很是眼热,但也知道不能要,说道:“无功不受禄,舒大老爷请收回吧。”将盒子推了回去。舒大老爷大是意外,只得道:“小媳的事,尚请江师傅明言。”江正品道:“贵媳不是得病了,她是怀了极厉害的鬼胎!”舒大老爷大吃一惊,道:“怀鬼胎?那是什么东西?”江正品煞有介事地道:“大老爷家有恶鬼,在贵媳生产时乘机为祟,在贵媳肚子里种下鬼胎。如果不及时驱除,那鬼胎会吸食母体精血,直到母体死亡,才破腹而出,祸乱宝宅!”舒大老爷呆了半晌,说道:“既是这样,江师傅可有何法?”江正品见他半信半疑,不敢再多扯,忙道:“在下今日没有准备法器,却是奈何不了它!改日在下带齐了法器,再来为贵媳驱除鬼胎。不过这鬼胎寄居已有一个多月,甚是凶狠,到时贵宅人丁务须听在下的安排,不可随意走动,否则在下就不必来了。”舒大老爷心想:“连金条都不要,此人总不是谋我财物;这儿媳这病已久,不管他是真是假,总看不出有什么害处,况且任家那小翠确是他施法治好的。姑且试他一试。”便道:“既如此,不如明日便来如何?”江正品道:“本月是庚寅月,寅申相冲,大后天是申日,正是月破大凶之日。要驱此不出之大凶,大凶日才好引得它出来!就大后天吧。”舒大老爷见他行事不循常道,倒被他震住了,答应下来。
到了那天黄昏,江正品带着蒋二的老婆,两人都作道士打扮,备齐各色法器,来到舒家大院。江正品让众人堵死所有门窗道路和通向后院的各种口子,连一只老鼠也不能窜进去,大堂前面的正门、大院的大门却大开着,预先把苏家儿媳扶到大堂一个角落的椅子上躺下,让苏家所有人丁都集中到大堂两侧的厢房中,吩咐道:“如果到时候发现有何异常,一定要高声大喊驱除之。”众人见他说得慎重,包括舒大老爷,都不免惴惴不安,答应了下来。江正品便与蒋二老婆进了大堂,让蒋二老婆给舒家妇人褪去了裤子,江正品自然闪到了一边。厢房中的人只听得大堂里逐渐的螺吹锣响,声音越来越高亢激烈,都不由得心里咚咚直跳。突然,只听得屋里发出了女人的尖叫声和江正品的呼喝声。众人慌忙看过去,不一会,那屋里突然跑出来一个怪物,跟胎儿大小差不多,模样极其可怖,在院子里乱蹿,速度也极快。大骇之下,众人差点忘了江正品的嘱咐,倒是舒大老爷还稍微镇定些,先大吼了一声,于是厢房两边都大声发起喊来,还一边拍着门窗。那怪物在喊声中越发蹿得快了,在院子里蹿了两圈,终于从大门蹿了出去。江正品满头大汗,手执一柄桃木剑冲了出去,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返了回来,关上大门,说道:“没事了,大伙出来吧。”众人纷纷奔出门来,惊疑不定,问舒家儿媳,那妇人说道:“江师傅做着法,突然就生出了那怪物,现在肚子里一点事儿都没有了。”
舒大老爷把江正品请到花厅坐下,江正品给开了些补益气血的汤剂,对舒老爷道:“怀了鬼胎,被吸食了太多精血,须得好好补补。不过在下从不行医,这药就得贵宅派人去药店抓了。”舒大老爷称谢不止,然后问到:“江师傅日前道这是敝宅恶鬼作祟,不知这恶鬼还在吗?”江正品正盘算着怎么引得他问这句话,立即说道:“当然在,刚才驱赶的是鬼胎,不是那恶鬼。”舒老爷变色道:“那恶鬼在何处?”江正品道:“鬼胎能看见,是因为它还是血肉,还没有完全化为鬼灵。恶鬼是鬼灵,是凡人看不见的。尊宅这恶鬼,却是新进的,似乎是随着妇人首饰进来的!”舒大老爷沉吟道:“这段时间却是何人买过首饰?”便传话下去问。不一时回过话来,却是众女眷最近都没有买过首饰。江正品有心点破,又苦于找不到方法,心里跟猫抓似的。正踌躇间,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少年男子却探头探脑地出现在花厅门口,迟迟疑疑地叫了一声“爹。”舒大老爷犹豫了一下,拱手告了个歉意,就走了出去,一会儿转身回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捏着一枚梅花金簪!江正品盯着那枚金簪,不由得心头狂跳。舒大老爷见他脸色有异,吓得把簪子扔到桌上,说:“就是此物吗?”江正品顺势装得慎重无比,道:“正是!此物太过厉害,要想平安,须得拿到高峰山道观里去炼化了!”舒大老爷道:“那就麻烦江师傅帮我拿去吧!”江正品道:“这个……炼化以后,却不怎么好向道观讨要。”舒大老爷急忙道:“不要不要,再也不要!”江正品便拿出一个绣有先天八卦图案的袋子,小心翼翼地把那枚金簪装了进去。舒大老爷拿出好些黄白之物相酬。江正品心中有愧,本不想收他的酬谢,但怕他起疑,只得收了。
出得舒家大院,蒋二老婆道:“江师傅,那跑出去的兔子会不会被发现?”江正品道:“我出门,看着它跑进了山林里。它那身上的颜色很容易被雨水冲洗掉,身上粘贴的纸折的鬼脸等东西也会很快被树枝挂破,再不会有人把它跟今晚的怪物联系到一起。”蒋二老婆道:“那舒家儿媳的病却怎么办?”江正品道:“她这个病是癔症,本来就没病,只要把她的心结解开,自然就好了。你把兔子从袋子里掏出来,在她大腿上蹭了两下再放地上,我们都在喊,她头被蒙着,就真以为是自己生的了。既然孩子已经生了,她以后再不会有那些感觉了。”蒋二老婆听得很是有趣。江正品抓了几块银子给她,让她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没想到舒家大院驱鬼的事先从舒家下人的口中传了出去,越传越离奇,越传也越活灵活现,以致周围又闹了几次鬼。刚开始,蒋二老婆还暗暗好笑,到得后来,听得人人都在说,越说越像,连她自己都迷糊起来了。
舒大老爷本来贪图着任家家产,想着任景田一闭眼,家产自然随女儿归了舒家,不曾想闹出偌大事端。他本来就瞧任家不起,便找了个由头退了这门亲事。任景田从舒家来打听江正品治疗小翠的怪病开始,就觉得事情不对,他明明听家人提过说小翠那病好像不是什么鬼祟,但又不能让任家知道女儿和江正品的牵扯,再后来又听得江正品给舒家驱鬼,那颗心便大大地悬了起来。等到舒家不惜赔了一大笔钱也把婚事给退了,任家的脸面被踩踏在地,任景田便打定主意,要往死里整江正品。这整的第一步,就是把江正品撵出糕点铺,让他断了生活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