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晚宴结束,我鬼鬼祟祟一路摸到了厅前的一处叠石旁。祁府的建筑非常讲究,用来会客宴请客人的厅前多植花木,四周又别致的设有一些叠石假山什么的,绿树荫蔽,尤为典雅优美。我不敢一个人走得太远,怕自己又找不到回房的路。找了块大点的石头在它旁边蹲定,便悄悄撩开衣袖露出那条五彩石的手链来,记着节奏摇了几下,链上的石头相互撞击发出声来。我停顿了一阵儿,方欲再次摇响手链时,突地被人一声打断,吓得我差点大叫起来。
只见一梳着双丫髻的粉裙白衫的小丫鬟探足上前,正是昨日里给我带路的浅碧,她微微弯腰问我道:“姑娘,你在找什么?需要奴婢帮忙吗?”声音温柔又甜美。
我拍拍胸口,缓了口气儿。“没有,我已经找到了,嘻嘻。”伸手将腕上的手链支给她看。
“那奴婢先告退了。”她恭敬的说着,弓着腰慢慢后退、走远。
我转身欲回房,却发现自己果真还是不辨方向。我连忙回头想要叫住浅碧,麻烦她再带一次路,却见她早已走远。我循着她离开的方向跟上去,估摸着兴许能追上她,一路可谓“穿山越岭”,九弯八拐越走越深,而前方早已看不见她的身影在哪儿。我彻底失了方向,只能凭感觉乱走,如此走了好一阵儿,好不容易听见有了人声儿,一路摸着过去到了一廊下,刚一抬头就不小心看见了祁昰被辛九调戏的那一幕。
只听得辛九立在屋顶上正讥诮的喊着话,祁昰匆匆忙忙飞身而下向我这边走来。经过我身边时,祁昰匆忙的瞥了我一眼,正欲离开又转头假咳嗽道:“你什么都没看见?”
我想他一定是在自欺欺人。
然而我还是顺从地以手捂面,只留了两条缝隙看他。“我什么都没看见。”
见他将信将疑,这才将手拿开。“真的!”
他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后又突然停下来回头看我,我正仰着头看着屋顶上的辛九,冷不丁的被他冷声叫住。
只见他背朝着我又几步退了回来,沉声道:“我们,是不是还有些账没有算。”
被他突然发问,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什么账?”
只见他自袖中抽出一把折扇来,不时敲在左手上,看着我道:“你不记得,我可还记得。跟我走,咱们好好算算。”
紧接着我便被祁昰提了后衣领,一路拖着离开了事发现场,吼都没来得及吼上一声便消失在月色下。
“喂喂喂,祁昰你放开我,快放开我,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真的啊,我发四!”我就势打了一转,转过身拽住他的袖子半吊着,试图挣脱他的钳制。
“发五也没用。放心,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不会把你怎样的。”他松开揪我衣领的手,转而转战捉住我手臂,一边拖着一边往前继续走着。
难不成他还想把我怎么样?
谁把谁怎样还不一定吧,不是该我以这样劲爆的消息去威胁他祁昰的么,怎么而今全反了过来了。我想我脑子里肯定塞铁了,不然怎么反倒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思及此,我随即甩开祁昰的手,沉气威胁道:“你要是不想我把今天这件事说出去的话,就赶紧送我回房,赶紧兑现你的诺言,否则······”
我垫了垫脚,要输不输也不能输在气势上。
“我就把今晚看到的事情全部说出去!”
直到这时,我才开始有点理解,为什么祁昰一开始看起来就不怎么待见辛九了,因为他不仅在我们面前出了丑,还被辛九挤兑,最后连回自己家也还要依靠他最不喜欢的人付钱。祁昰什么都没有,钱却从来不缺,最后却连最不缺的东西也只能依仗别人。也难怪他宁愿把自己心爱的折扇送了人也不愿相欠什么。
“是吗?都说出去啊,好啊,都说出去了,你便也别想再见到你穆苏哥哥,你可是要想清楚了再说。”他手里的折扇有一着没一着的拍在我的脸颊上,脸上带着轻狂的笑容看着我,不疾不徐的说。
在穆苏这件事上,祁昰很了解我,然而我却还是不太清楚他。
被他一语揪中要害,我无可奈何。前两日来这祁府的那位,的确不是穆苏,我不过空欢喜了一场。
我狠狠瞪着他。“你早就知道他不是穆苏哥哥了对不对?”所以那日笑得那样奸猾,果真没安好心。
他不置可否的看着我,“所以要你想清楚了再说话啊。”依旧笑得无害。
“可你别忘了,我也可以不靠你去王城,凌轩哥哥是穆苏哥哥的朋友,他自然肯帮我这个忙。”
他眼皮翻了翻,不屑的瘪嘴道:“这可是我的地盘,你想走也得看我乐不乐意不是?”
“祁昰,你个王八蛋!你耍无赖啊你!我不跟你玩儿了,哼!”说着便找了块石头一屁股坐下,撒泼赖着不走了。
我双手一拍大腿,大有狗急跳墙的意味:“我不去找穆苏哥哥了,不去王城了,我就赖着你了,你要供我吃供我穿,我要以身相许!我要吃穷你!我要把你的钱全部拿去送人!我要闹得你这祁府鸡犬不宁啊!”
我连珠炮弹似的一阵儿乱吼,祁昰却好整以暇的看着我,慢悠悠的等我方说完便抢声道:“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什么话?”我喘着气儿望着他,不明就里。
他手中折扇指着我鼻尖。“这可是你说的,‘以身相许’,不准抵赖!”
“啊?”我顿时懵了。
“‘以身相许’好啊,你以前欠我的钱就一笔勾销了,我也不用再担心什么流言蜚语的。来来来,咱去签个卖身契。”
于是,祁昰又一路拖我到了书房。
我被拽着挣脱不得,力图委曲求全。“祁昰啊,今天的事我真的真的不会说出去的,你就大发慈悲放了我吧,等过两天,哦不,明天,明天我就跟凌轩哥哥去王城,再也不打扰你,从此以后再没人会知道此事,记得此事的,求求你就放过我吧。”
“不行,你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欠债之身。”
“我到了王城就找穆苏哥哥还给你,行不行啊?”
“不行。”
我小声嘀咕,却越说越来气,最后直接吼上了。 “小气鬼,人家本来就没打算跟谁说的,是你自己心里有鬼,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我非要闹得整个祁府的人都知道你被辛九欺负的事!”
他推门的手突然停住,转头看向我道:“你敢试试!”
“我······”我还真不敢。
又是一阵嘀咕,我直觉自己窝囊极了。“臭祁昰,烂祁昰,骗人说你叫‘其实’,我都没跟你计较,还说要带我去找穆苏哥哥,结果却把我困在这儿,讨厌你,讨厌讨厌······”
他不屑的连头都懒得回,“那还不是你笨,我什么时候说我叫‘其实’了?‘祁昰’和‘其实’,亏你也能听得差。”
祁昰快速走到案前,拿来一面缣帛铺开,又取了笔席地而坐,抬眼问道:“磨墨会吗?”
“不会。”
我虽嘴上说着不会,但屈于他的淫威之下,还是不甘不愿的跟上去磨墨。
他笑了笑,埋头奋笔疾书起来,不一会儿工夫便写成了那面缣帛。拿了缣帛在手里晾了晾,等到墨迹都干了又递给我道:“来,签字画押。”
我退步三尺,闷声道:“我不干。”
“你倒是看看再说呀。”他一把将缣帛塞进我的手里。
我一脸嫌恶打开。“有什么好看的,我不干就是不干!”
他又一脸威胁的瞪着我,微眯着的眼缝儿里透着凶光。
“在千日谷的时候还从来没······人敢这样对我呢。”我嘀咕着打了个梗儿,险些说漏嘴。放眼飞快扫视了一遍缣帛上的文字,字数不多,行云流水,字迹洒脱。
我惊诧地看向祁昰。“你要我同你成亲?”
他不是开玩笑吧?
“不会真的成亲,只是帮我退门亲事而已。你帮了我这个忙,以前的所有都一笔勾销,我也会兑现我的诺言让你见到你的穆苏哥哥,怎么样?”他目光狡黠,犹如深山狐妖。
“祁昰,你莫不是觉得我真的很笨?”
只见他一脸“可不是”的表情看着我,竟显得我自讨没趣了。
“你带我去找穆苏哥哥,这本来就是你答应好我的事好不好,现在你又拿这个来同我讲条件,说得过去吗?”我就算再笨,也不会被自己曾经用过的招数给忽悠过去了。
以前便是为了给阿翁备生辰礼物,我也想空手套白狼,拿了那条在那只白孔雀家门前捡的五彩石手链,想同他去换他的毛,结果毛没换成,还险些被当了贼。
他想了想,继而比划道:“两个选择。一,签了这契约,我兑现诺言;二,不签契约,你留在祁府做我的妻子抵债。你自己选吧。”
我真想对着他长空一啸。“祁昰,你无赖至极!你告诉我这两个选择有什么不一样?”
他挑了挑眉,冷笑道:“哼,看来也不是太笨嘛,还知道这两个选择没什么不一样。”
我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冲上去像宝宝那样一口撕碎了他。
又听他说:“知道也好,省了我的事儿了。那么,签吧。”
他努了努嘴,示意我赶快。
我不由得仰天长啸,谁说老天爷不长眼的,治好了穆苏就让我沦落到如今这个任人欺负的境遇,真给力!可关键那人还并不是穆苏,我这是造的哪门子的孽啊,摊上了这么个披着人皮的狐狸!想想都悔青了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