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三月三,燕地的城里热闹非常,通常未婚男女都会在这日出门踏青玩耍,或对歌嬉水,或互赠信物,缔结良缘。男女相会,已然成了历年贯例的主题,这也是国家为了保证人口的一项措施。
何老伯一家一破往例,带着小蛮和我一起来到城里。离杏花村最近的是燕国的辽东郡,白日里的商业中心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各式的头饰、胭脂、陶器,还有桃花……五花八门的,令人目不暇接。到了晚上便更加热闹,原本摆卖的彩灯也被点亮高挂,交相辉映,色彩纷呈。
我们一行人穿梭在人群中,看彩灯,瞧杂耍,亦是好不欢快。从来没见过这些新鲜玩意儿的我,更是显得尤为兴奋,一路上牵着小蛮摸摸这儿,瞅瞅那儿,蹦蹦跳跳,愣是折腾得小蛮都累了。
来往行人很多,老少妇孺也有,但更多的是借花表白的少男少女,我的目光很快便被一对年轻男女吸引了。年轻男女带着个小女娃,女娃娃比小蛮还小些,男的那人抱着小女孩,女的紧跟在侧,两人说说笑笑,那娃娃更是笑得天真烂漫。
“娘亲,我想要那个泥人儿。”小女娃软糯的声音撒着娇,小手指着邻边一个摆满彩色泥人的摊位叫道。
“好,娘亲这就给你买啊。”女人温柔地揉了揉小女孩额前的头发,艰难的挤到摊位前给小女孩买了个泥人儿回来。
“喏,喜欢吗?”
“喜欢。”小女孩甜甜的回道,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耳畔,久久不绝。
“爹爹、娘亲……雪婴也有吗?”
我怔怔的望着消失在人海中的一家子出了神,全然未发觉自己已与何老伯一家走散,等到醒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被人群从街头挤到了街心。
“小蛮,你在哪儿?何老伯、小蛮你们在哪儿啊?小蛮……”再大的呼喊声也无济于事,最终都被喧闹声湮没。我把小蛮搞丢了,把自己也搞丢了。
外面的世界我一点儿也不熟悉,跟着人群走走停停,到最后自己也不知走到了哪儿,只觉得肩膀被什么猛地撞击了一下便跌在了地上,膝盖磕得生疼。随后又听见一阵尖利的叫骂声,声声入耳,刺得我耳膜阵痛。
“谁呀,没长眼睛哪,走路都不看地儿的吗!”
我吃痛的抬头望了望头顶前发声的人,迎面一个身姿妖娆的女子,身着轻薄衣衫,衣襟微敞。
我低头揉了揉吃痛的手掌,撑地而起,不由抱怨。“这么挤,哪里看得到地嘛!你是老鹰怎地?”
缓过神来后,才瞧见那女子身旁还站着一个肥得流油的男人,肥胖的咸猪蹄正揽着女子的腰,贼贼地正盯着女子的胸脯直瞟。
“喂,你快跟我道歉啊,你把我撞在地上了,手掌好痛。”我揉着手,烦躁的冲那女子说道。
“什么?让我跟你道歉!你走路不长眼睛的,撞了我还让我跟你到歉?”尖利的声音震得跑来围观的人都捂住了耳朵。
“喂,你怎么不讲道理的啊,明明你……”
话还未说完便被女子身旁的胖男人生生打断了。
只见他瞪着双眯缝儿的小眼睛,趾高气昂的叫嚣道:“丑丫头,你什么你,我要你赶快给我的玉娘道歉,否则我把你卖到香云阁做丫头去。”
“你把她卖到香云阁去,做丫鬟都没人要!哼,你这丑丫头,长得丑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真是煞风景!”女子甚为傲慢,媚声媚气的搔首弄姿,纤纤玉手,朱红的指甲轻轻划过胖男人的胸膛,看得我直打了个哆嗦。
“我……我哪儿丑了?”还从来没人敢说我丑呢,他们是第一个。我双手插腰直瞪着眼前这两人,气不打一处来。在千日谷的时候可从来不会遇上这样的事,从来都是我去欺负别的小妖精的!
“敢说我丑,我打你!”
我挽起袖子,拣了那女人冲上去便是一巴掌,孰料竟被她身旁的胖男人快我一步,一把将我狠狠推了出去,险些没站住脚。
就在那胖男人即将出口之际,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突然响起,众人皆让出了条道来。
“你不丑,丑的是他们,一个是肥得流油的大肥猪,一个是深沟里淌泥水的臭水蛇,正好配成一对,哈哈哈哈……”
转眼自人群中悠哉悠哉地走出来一位青衣公子,只见他轻摇折扇,风度翩翩的走到身边停下,谦逊有礼的颔首示意。端的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
“你!你……臭小子你谁啊你,竟敢骂我们?”喊话的是那个胖男人,一身的肉都被气得抖了起来。
“我有骂你们吗?哦!你们还听得出来呀,聪明,聪明!”那人故作倾听之姿,转而又讥讽道:“可我说得是实话啊,你看你这肥头大耳的,难道不就是那圈中养肥了待宰的猪嘛,还有你,曼曼腰枝,这扭得,可不就是那深沟里游来游去的水蛇么?哈哈哈哈······”青衫公子折扇疾指,话却说得风轻云淡,将那两人气得跟唱戏的戏子一般,脸上青一阵的白一阵,逗得围观的人捧腹大笑。
“你……找死!看我不揍扁你!”胖男人捋起衣袖,气势汹汹的抡着拳头便冲了上去。只见青衫公子轻巧一个闪身,便使那胖男人扑了空。男人也因此被惹怒,发了狠劲儿向青衫公子抡拳,却一一被青衫公子轻松躲过。
胖男人许是折腾累了,无力的摊在原地一个劲儿的歇气。
折扇急收。
“这次该我了!”青衫公子眼快招准,一个过肩摔,漂漂亮亮的瞬间便把那胖男人扔在了地上。
胖男人被摔得鼻青脸肿,倒真成了只大猪头。
“哎,那边的那只水蛇,你要不要也试试啊?”
一旁的风**子早已呆若木鸡。
“还不快滚!”
一声令下,女子扯着胖男人的衣衫笨拙的连滚带爬地一溜烟儿跑了,胖男人嘴里还不依不饶,不甘不休地喊着:“臭小子,给爷等着!”
“爷就在这儿等着。”青衫公子手中折扇一打,幽幽的说着。
见人打得火热,对方又弱爆了的样子灰溜溜逃走,我有些不过瘾,搓了搓拳头悻悻道:“几年没打架了,手有点痒了呢。”
“对了,谢谢你啊。”
“不用。冒昧问一句,姑娘是一个人出来吗?”他含笑问道,一双桃花眼生得两分妩媚,八分风流,自有一番别致风情。
“不是,不过我跟人走散了,我找不到他们了,你,能帮我找找他们吗?”
原本的失望被希望代替,我一下来了精神。
“好啊,那我就好人做到底一回。你告诉我,他们是谁,我帮你找。”青衫公子倒是爽快的答应了。
我将事情的尾末全告诉了他,青衫公子也答应了帮我找人,带着我便要去找人。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雪婴。”我笑呵呵地问他。
他犹豫了片刻,继而道:“我、祁昰,我叫祁昰。”
“啊?其实?好奇怪的名字!”还有人叫这个名字的吗?这世界真大,奇怪的的事也真不少。
青衫公子笑了笑,竟是比哭还难看。
“哎,你方才真厉害,几下子就把那个男人打趴下了,只是,只是你平日都这样直白的骂人吗?”看他长得斯斯文文,骂起人来却是嘴不留情。
他讪讪笑道:“抱歉,污了雪婴姑娘的耳了。不过向来,在我这儿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若是人犯了我嘛,就······”他摊了摊手,表示无奈。
“哈哈哈,那我们两个还真像呢,不过我可没有你那么厉害的功夫,所以就……不过我也有个很厉害的本事,那就是我有个全天下最好的阿翁,我阿翁可厉害了!”
月已高,街上行人早散,叫卖的小贩也无多了,然而我还未找到何老伯他们。心里有些惴惴,也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他们。
兴许下个路口就相遇,又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再见面,人生是这般的玄妙和无奈,任人去猜,任人去想,它也不会安于你的希望之下。
街边一个摆着桃花的摊位,摊贩正收着摊子。祁昰望了望街道周围道:“我看你说的何老伯他们或许已经回去了,这么晚了,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我、我不知道回去的路。”且不说我这样的路痴一个辨不得路,即便我不路痴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又该怎样回去啊。我近乎绝望,料想这般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祁昰随即又道:“那可怎么办?不如,你跟我去逆旅先住下,明日我再帮你找何老伯可好?”
他一脸诚意。
“逆旅是什么?”我一副敏而好学的模样。
逆旅,原来不过是个给钱才能睡的地方。我们在祁昰住的那家逆旅落了脚,然而此后我却又有了一大通的问题,最后直问得祁昰无语大笑起来。
虽然处处觉得自己像个异类一样,可是逆旅待遇很好,不仅有舒适华美的客房,还可提供一些餐后甜点,我便也心安理得的美美的睡了一觉,直到第二日日晒三竿了才起床。穿戴好了走出客房,不料一出门便遇上路过的祁昰。
“雪婴,睡得可好?快下楼吃饭吧。”祁昰笑着说道。
“嗯,好。谢谢你其实。”
“谢我什么啊,帮你找何老伯一家吗?”其实调笑道。
“当然啊,你还带我来这么好的地方住,否则我就没地方去了。我是诚心诚意地谢你的。”
但见祁昰邪魅一笑,半倚着栏杆,歪着头盯着我,一双桃花眼勾勒得像一匹瞅准猎物的狼,眼里闪着幽深的绿光。
他唇角忽而轻翘,微微勾勒出一条迷人的弧度来。“那么,你想怎样谢我呢?”
“啊?这个嘛,我、我没有、也没有什么可给你的呀,要不,你说怎么谢就怎么谢你吧。”在千日谷时,我还可以送他一堆不咸山上的土特产,可现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恩情却还是要还的,从小阿翁就教导我要知恩图报,我可是都铭记在心的。
祁昰笑得更加灿烂了,两只眼睛笑起来就像两瓣弯月。他道: “以身相许如何?”
我眼珠子在眶里打了一转,遂一口答应了。“好啊。”
但见祁昰突然脚软,像是吓得差点儿稳不住脚。
我想他此刻肯定在想,通常碰上这种情况的女孩子都是羞答答的推辞一番的,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真是爽快!
祁昰整了整衣冠,连忙正声道:“你可知'以身相许'是什么?便如此痛快的答应我。”估计他也有些怀疑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是否是个傻姑娘,怎么都这么好骗。
“当然知道啊,以身相许不就是以后我都要跟你在一起嘛,那样我就不用担心没地方去了,有吃有喝还有睡……”我笑得没心没肺,已然一副天真得过了头的样子,对着他又是嘿然一笑。“你会饿我肚子,不给我饭吃么?”
“不会。·”
他立马又摇了摇头,“不不不,不对!”
“那、那你喜欢我吗?你不喜欢我怎么就'以身相许'了呢!”祁昰一本正经的申明道,竟颇有几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意味。
我想了想,“我以前养过一只小狼,我很喜欢他,我也很喜欢我的阿翁,你要哪种喜欢呢?”
“就是,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啊,你明白吗?”
“哦,这样啊。”我挠了挠头,半思量着。
“好了好了,你不喜欢我对不对?你不喜欢我,我也不让你'以身相许'了,现在就去吃饭,就当这事从来没发生过啊。”于是连忙冲上来直推着我下楼。
我坐在案前吃得正欢,一旁的祁昰却不自在了,嘴里还嘀嘀咕咕着:“我可不想躲了一个再招来一个,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嗯?其实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啊。”我叉了只水晶包放到嘴边,正准备开咬。
“没、没什么,吃饭,吃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