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珍将门拉开,转轴发出刺耳的噪音,然后一阵冷风吹进地穴。我听到镇子的广场上空发出了类似于防空警报的笛声。清晰、怪异的警报声在山谷里到处回荡。
“不好了!”孔珍面现惧色的惊呼道。
“怎么了?”
“只要松林镇响起这样的警报声,就代表着小镇发生了紧急情况,之后镇上的男人们会拿起武器找到你,然后打死你。”
我知道自己应该害怕,可是我却感觉不到害怕的情绪,因为我的神智现在已经自动断线,进入麻木的状态。这种情况我要保证所有的精力都要专注在我的肢体感官反应上,这样我才有活命的机会。
“现在所有的男人都在到处找你,总会有人拉开这扇门查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孔珍建议道。
“把灯关掉!”我小声对她说。
孔珍将手电筒熄灭,说道:“他们已经进到墓园了,我可以看到他们手电筒射出来的光,你必须现在就走!”
我跃出铁门,在黑暗中,我看到四个光点在墓碑上左右挥动。看起来还有一百米的距离,不过在这种天气情况下我也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警报声停止了。
孔珍在我的耳边说:“你要先找到流经小镇西南方的那条河,只有那个方向我还没彻底探索过。”
“我们要在哪里碰面?”
“你沿着河往上游走,我会找到你的。”
孔珍说完,拉上斗蓬雨衣的连身帽,快步走出陵墓,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我听着她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最后完全被持续的雨声掩盖。
光束越来越近,有四个人往陵墓的方向走来,不时彼此交谈着。
得快点!我在草地上狂奔,鞋子在踩过湿答答的野草和冰冷的泥淖时,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非常冷。每跑一步,我左大腿的腿筋就抽搐一次。我把一切隔绝在外,不理会所有的恐惧、愤怒、寒冷,只是专心地在松树之间飞奔,在坟墓之间躲藏。
拿着手电筒的四个人才走到陵墓前的交叉路口,显然没注意到我的离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打乱了我的方向感,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北跑,还是往南行,是在往镇上去,还是离开。反正就是拼命的跑,直到被墓园破旧的石墙挡了下来。我攀爬上去,跨坐在墙头,休息一下平稳呼吸,顺便回首张望。出现了更多的光点,除了原来的四个,至少又出现五个以上。而且在他们身后,每一秒钟都有新人加入。他们在往我的方向走,在黑暗中,简直就像一群散乱的萤火虫。
我将双腿荡过去,从另一面跳下。左大腿脚筋啃噬般的剧痛让我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可是我没空管它,只能拼命跑向一块被修剪过的草地,我可以看到街灯罩子上不停落下的雨珠。在那之后是好几棵大松树,更多的光点,更多的声音在黑暗中晃动。墓园里突然有人大声的喊叫,虽然我不能判断自己是否被发现了,但却让我更尽力地加快脚步。虽然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但我听到了潺潺流水声。
那条河!
就在我正要往河流的方向走去时,突然有道光在河岸的地方闪了一下,那个方向有人!不行!现在我不能去河边,我要做的是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待这场疯狂的狩猎行动过去,因为,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追杀我!
一个低沉的声音喊道:“在那里!”
我回过头往身后看了一眼,三条黑影从一栋老式楼房里冲了出来,领头的男人跳下台阶,穿过前院,跃过白色的矮栏杆。一身黑衣的他在人行道上降落,开始加速,黑色长靴啪啪啪地发出规律的声响。他拿着一把弯刀,被雨水打湿的刀锋在他头灯的照耀下闪烁着寒光。我飞快跑过下一个路口,每一次回头,就看到更多光点,可是我现在最大的危机来自那个离我最近的黑衣人,这个男人领先其他人很多。一个街区外的大街隐约可见,两侧二楼或三楼的建筑物间不时传来的噪音令我感到不安,我听得出那是越来越多的居民聚在一起热闹聊天的声音。
在我和大街之间还有一条小路。事实上,只是一条穿过建筑物之间的窄巷。我看到后,精神为之一振,虽然我知道如果转弯后在窄巷里遇上人,我就死定了。一个一层楼高的修理厂紧临大街,我打量着建筑的转角,估测在我转过去时,应该会挡住后面追赶我的人的视线两秒钟左右。只要巷子里没人埋伏,两秒钟就足够了。我迅速的闪进巷子里,潮湿的垃圾桶散发出恶臭。没有人等在巷口,不过几十米外有两个人正慢慢朝我走来。我快速的转回身,朝我刚才来时的方向冲出去,在快到达建筑物的转角时,我加快速度,埋头往前跑,用我的前额猛烈地撞上那个黑衣人的下巴,撞击力极大,估计应该把他的下巴撞碎了,我感觉我的额头也受了伤,鲜血流了下来。黑衣人目瞪口呆的坐在地上,吐出一颗被撞断的牙齿。相撞之后我的脑袋一片混乱,所以我两秒钟后才明白,躺在柏油路上那条长长的金属片就是那人的弯刀。我伸手取过弯刀,紧握弯刀的锯齿状把手,我做了一个向下砍的假动作,然后一脚踢在他脸上,脚尖重重的踢在他的鼻梁上,贯穿的力道将他的头颅往后倒,撞上柏油路面,黑衣人躺在地上痛苦的哀嚎,但跟在他后面的两个人再过十秒就会赶到,而跟在他们后面、相隔差不多一个街区距离的,是一大群拿着手电筒的人,快速往这个方向跑来,踩在潮湿柏油路的脚步声也变得越来越响亮。
我闪回小巷,发现刚才那两个人已经不在,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努力向前奔跑,尽量让这段短暂的时间差发挥出最大的效果。跑了二十步后,我看到一个大垃圾箱,迅速的躲在了它的侧面,将身体趴到地上,四肢并用地爬到它后面,将自己藏在垃圾箱和建筑物的砖墙之间。我现在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我像狗一样趴在地上,颤抖着,汗水和鲜血从额头流下,流进眼睛里,但我一动也不敢动。脚步声很快跑过垃圾箱的另一侧,声音越走越远。我贴在地上的脸颊沾满了泥土、碎玻璃和小石头。我用两只手掌心抵住湿漉漉的地面,挣扎着用手和膝盖撑起身体。慢慢从垃圾箱和砖墙间往后退,在垃圾箱旁伏在地面凝神静听了好一会儿。远处传来的吵闹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人们在大街上骚动着。我站起来,转头看着窄巷的入口,看到居民们小跑的经过,匆匆忙忙地赶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大街。
我贴着砖墙,往相反方向,走入窄巷充满雾气的黑暗中,走出三十步之后,砖墙里出现了缺口,是一扇木门。我转头往垃圾箱和巷口看,有人来了!一道光束伴随着踩在碎石头上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前后左右的乱射。我用力拉开门,屋里的光溢进巷子,光线在雾气中迷漫。
我飞快闪进点着灯的楼梯间,拉上门,转身想锁上门闩,可是由于我过度紧张,用力过猛,应该在里头的圆柱却被拔出来,没办法上锁。我只好钻入窄小的楼梯,往上爬的压力让受伤的左大腿重新开始疼了起来。当我到达二楼时,房子的门猛的被拉开。我探头往下看,一个男人 站在那里,身上的黄色斗篷雨衣不停滴着水,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也许是从他家厨房顺手抽出来的菜刀。雨衣帽的影子遮住了那人的眼睛,可是他显得非常镇定,他的双手,尤其是拿刀的那一只,完全没有在抖,似乎一点都不紧张。
脚步声开始回荡,我赶紧再往上爬。到了三楼楼梯间,我跌跌撞撞地推开通往走廊的门,安静的走廊上空无一人,亮着微光。
这是一栋公寓吗?
我听到脚步声从楼梯传来,我开始试走廊上的每一扇门。锁住了,锁住了,锁住了,锁住了。我知道楼梯间的门很可能下一秒就会被打开。锁住了,锁住了。第七扇门,第十九号房,门居然开了!我将弯刀握得更紧,以免有人等在门后让我措手不及,然后用脚尖轻轻推开房门。很小很暗的公寓,似乎没有人在。楼梯间的门被撞开时,我正好溜进房间,关上门。我顺手向下摸,将门闩插上。我站在门口,听到走廊末端的门被关上。脚步声缓慢而小心地移动着。那个人没有匆忙慌张的猛追,没有狂乱粗鲁的攻击。我几乎可以看到穿着黄色斗篷雨衣的男人在走廊上规律地检查每一扇门。他一定已经猜到我必然是溜进了其中的一间,可是一时他没办法知道到底是哪一间。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么,既然这一扇门也同样上了锁……但脚步声却准确地停在这扇门的门前。他靠得很近,近到我低头往下看时,可以看到门缝的光被影子分成两半。为什么他会知道就是该在这扇门前停住呢?妈的!是我的泥脚印!影子的一只脚不见了,接着走廊的硬木地板因为受到重压,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响声。
我跌跌撞撞地后退,转进右手边的一个小厨房。门口传来木门被踢破的声音,门闩断开了。走廊的灯光洒进黑暗的公寓里。黄色斗篷男踢开房门进来了。我背靠着嗡嗡作响的冰箱,看到那人黑色的侧影慢慢的进入客厅。在离厨房五、六米处,他突然停下脚步。我可以听到他斗篷上的雨水滴到地板上的声音,那人把手中的电筒打开,然后一道光束射进客厅,慢慢地沿着两扇拉上窗帘的大窗户和贴满了壁纸的墙面上移动。
透过窗户,我听到下面的大街似乎越来越热闹了。
手电筒的光照到一张布艺沙发、一张餐桌,然后扫进了厨房,眼看就要扫到我的身上了。我赶紧蹲下,伏在冰箱和水槽之间的阴影里。黄色斗篷男站在离我约两米的卧室门口,用手电筒往里头扫射。我的手紧紧握住弯刀的刀柄,大拇指轻轻划过刀锋的边缘……
此时他正背向着我,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趁现在他还没看到我!我应该马上扑向他!给他的后背猛地插上一刀!可是,我犹豫了……黑帮火拼和用弯刀砍杀一个普通的镇民完全是两码事。
站在卧室门口的男人突然转身,和我来了个面对面,两人的呼吸都在瞬间变快了!
“你们为什么要追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