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灵寺内鸦雀无声,张小淼躺在床上,吴勇坐在门外石台上。他没有房间,又不肯离去,宁愿挨饿挨冻也要保护他的佛缘人。
五个和尚已睡去,月已西斜,吴勇也打起了盹。
张小淼却还睁着眼,自从她看到刘枫遍体鳞伤就再也没闭上过眼。她眼睛里有恨,更有对刘枫的爱。她恨得是南宫阳。
朝阳升起,青烟渐淡。南宫阳把熬好的药小心翼翼倒进瓷碗,端起瓷碗又小心翼翼跨过吴勇横在门框的一条腿,来到房内就看到了张小淼愤怒的眼。
瓷碗放在桌上,南宫阳轻声说道:“姐姐莫气,我一定为姐姐报仇。”
张小淼冷漠的脸庞更加冷漠,冷得起了霜,瞪着南宫阳,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身上的伤是不是你打的?”
“姐姐,你说的是刘枫?”
张小淼没说话,眼神已经回答。
南宫阳说道:“我就是再生气,也不会不听姐姐的话,姐姐说不让报仇,我就不会报仇。他的伤和我无关。”
“你刚才还说一定会报仇的。”
“我说的报仇并不是打他遍体鳞伤,而是要让他认识自己的错,向姐姐道歉。”
“不是你打的?那谁会打他?”吴勇走了进来。
张小淼也盯着南宫阳,等待他的回答。
“不认识。四个人,两男两女。还有两个仆人,一个车夫。”
“为什么打他?”吴勇问道。
南宫阳偷瞄了一眼张小淼,摇摇头,“不知道。”
吴勇挠着头似在猜测其中原因。
张小淼冷冷地说:“你知道对不对?害怕我听了生气,所以说不知道。”
南宫阳的心思被揭穿,这也是他希望的,他本想说出原因,又担心张小淼怀疑他搬弄是非,所以偷瞄了她一眼,告诉她自己知道,只是不方便说。
张小淼看出了他在撒谎,却没看出他是故意让自己识破他在撒谎。
南宫阳说道:“他给妹妹治病,要去潞州找神医,所以就偷了别人的马。后来因为马太颠簸,又送了回来,被人家主人抓到,就打了他。”
吴勇说道:“马已经送回来了,还把人打成那样?为了救人,情有可原啊!”
南宫阳说道:“本来打了二十鞭,人家让他跪下磕头叫爷爷奶奶,还要把头磕破打滚求饶,他虽然后来跪下了,也磕了头,但是没有打滚求饶,没叫爷爷奶奶,所以就一直被打。”
张小淼的心更冷了,她垂下了目光,眼神变得暗淡。她知道刘枫不会求人,为了翠香求过自己,给自己下跪,那是他你一次求人。现在为了阿萱又对别人下跪磕头,他的心很难再回到自己身上。
吴勇问道:“那几个人太欺负人了,在哪呢?我去找他们!”
南宫阳说道:“已经走了,听说是带着刘枫一起走的?”
张小淼垂下的目光又望向了他,目光中还有了亮光,说道:“你说什么?这都是你听来的?”
南宫阳摇头,“他被打是我看到的,后来看他离开我就去抓药了,回来时听说他和那几个人一起走了。”
张小淼的目光又暗淡下去。
吴勇说道:“你看着他被打,你怎么不帮忙?他怎么说也是淼儿姑娘的朋友。我们等了这么多天就为了等他,你袖手旁观是不是有别的企图?”
吴勇声音很大,他要让张小淼听清每一个字,让张小淼恨南宫阳。
张小淼瞪起了眼,问道:“你是不是看着他被打没有阻拦?”
南宫阳点点头,“我要抓药,害怕耽误了。那四个人功夫都比我高,我就是去帮忙,也帮不上,只会让刘枫挨更多的鞭子。”
张小淼沉默了,南宫阳所说不是没道理,但是刘枫被他们带走,会不会有危险?
她沉默的时间很短,说出的话也很急促:“我身体没事,有吴勇照顾就可以了,你现在快去,我不想他有事。只要你能保护他安全,我答应你。”
南宫阳愣了一下,她要答应自己?答应什么?难道是……
他兴奋了,虽然这严格来说只是交换条件,但是毕竟心愿达到了。对于他来说,只要得到心爱的女人,其他的不重要。
南宫阳走了,走得很快。
吴勇问道:“淼儿姑娘,你要答应她什么?”
张小淼闭上了眼,只说了三个字:“嫁给他。”话出口,泪水已渗入枕头。
吴勇没看到她的泪水,泪水夺眶而出时,他已经在转身。他要去追南宫阳,更准确的说,是追刘枫。
二
刘枫平躺在马车里,身边就是阿萱。
阿萱侧脸望着他,心痛又怜爱。
她在想师兄师妹现在在哪里,如果知道她已经决心背叛师门,会不会杀了她。如果刘枫知道她接近的目的是为了神石,会不会再也不理她。
刘枫紧闭双眼,睡得很沉,沉得如同死了一般,不管车子怎么颠簸,他都一动不动。
胡玲玉看到前方有一个镇子,远远看去炊烟袅袅,饭香扑鼻。
马车停在了一家药铺门口,她回身撩起门帘看了一眼,说道:“刘枫,起来了,去给你伤口上点药。”
阿萱说道:“胡姑娘,你快看看他,他是不是……”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也用不着说下去。
胡玲玉快步冲了进来,蹲身查看,刘枫昏迷不醒,浑身滚烫,面色潮红。
她怒了,对阿萱发泄着怒气,“你怎么不早说!想让他死吗?他要有事,你也别活了!”
阿萱没说话,她没有生气,觉得自己该骂。她静静望着胡玲玉把刘枫背下车,听着她走进了一家药店,药店的伙计在热情招呼他们。
一炷香的时间,胡玲玉自己上了车,对她说道:“他病得很厉害,需要在这住几天。药铺老板医术高超,让他给你也看看,能看好也不用去那么远受苦了。”
阿萱点点头,“谢谢。”
药铺老板姓方,别人都叫他方神医,药铺牌匾也是别人送的:“神草堂”。
方神医六十来岁,头发长须却如少年般乌黑,脸上也无褶皱,好似岁月已把他遗忘,对他不熟悉的人,总以为他才三十出头。他面相也不错。
阿萱躺在床上,看着方神医解开她的衣衫,脸上一阵羞红。狠狠瞪着他,她心中发誓,伤好以后,一定要杀了他。
方神医轻轻说道:“姑娘,你这眼神太凶,你这病我不看了。”
阿萱说道:“不是我眼神凶,是你看了你不该看的。”声音不大,却很凌厉。
方神医笑了,“我是救死扶伤,哪有伤我看哪,何谈不该看?我已经六十五了,什么没见过?”
阿萱完全不信,“你看上去最多三十,你还要骗我?你如果能医,你就赶快医治,如果不能医,就对我那朋友说一声。”
方神医说道:“能不能医,需要检查之后才知道。”
阿萱咬咬嘴唇,“那你还等什么?我不看你就是了。”
方神医轻轻一笑,重新掀开她的衣衫,洁白的胸膛上暗黄色手掌印已经溃烂,稍微一碰,就会有淡黄色脓液流出。皮下骨头断成了数份,轻碰就会听到他忍痛的声音。
方神医盯着那手掌印沉思良久,慢慢把衣服整理好,转身出了房间。
房门外,胡玲玉正站在那等待,看到方神医面色凝重地走出来,便问道:“我妹妹她怎么样了?”
方神医摇摇头,说道:“我行医几十年,第一次看到这么奇怪的伤。按理说她受这么重的伤,根本撑不到现在,可她还能和我说话,神智很清醒。”
胡玲玉不想听这些废话,说道:“那有没有办法医治?”
方神医欲言又止,“那个公子是她什么人?”
“是她哥哥。表哥。”胡玲玉知道他们口音不同,说哥哥明显是假话,所以加上“表哥”。
“那就等他醒了,我对他说。这件事需要他做主。”
胡玲玉说道:“我是他们的姐姐,你就对我说吧。”
方神医打量了她一眼,眼神中透露着怀疑,又沉思片刻,说道:“好吧,你们是一起来的,总归是朋友。我就告诉你。她的伤可以医治,骨头也可以接好,只不过……”
“需要很多银子吗?”
方神医摇头,说道:“只不过她伤口已经严重溃烂,这打她的人不但力量惊人,掌上还有毒,这种毒很少见,但中毒的人最多活不过两天,她却活到了现在,如果要彻底治好,就需要清除毒素,也就是要把伤口的烂肉切下来。可是她伤在胸口,又是个姑娘,这……这……以后……”
胡玲玉明白了,治疗的代价就是失去女性哺乳能力。这对阿萱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对胡玲玉来说无所谓,不但无所谓,她心头还有了喜色。
“方神医,保命要紧,只要能保住命,别的只能牺牲一下了,总比丢了命好吧?”
方神医点点头,“那就请你就去和她讲明白,我多有不便。”
胡玲玉进了房,阿萱睁着眼望着她。
胡玲玉坐在床边,关切道:“阿萱妹妹,感觉好点了吗?”
“没有那么疼了,郎中怎么说?能治吗?”
“方神医是这里的神医,他说你这不算什么,他不但能治好你的伤,还能接好你的骨头。只不过……就是有点疼。”
“疼我不怕,真的能治好吗?”
“是啊,他亲口跟我说的。你这伤口已经烂了,只要把烂肉切掉就行了,你能忍得住吗?”
“只要能治好,我能忍。”
“那就好,不过你放心。不会就这么切的,会给你喝下麻沸散,你睡一觉,醒来就切完了。”
阿萱点头。
胡玲玉走了出去,对方神医说道:“她已经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