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孝章六年冬日间的丑时四刻,打更的更夫瑟缩着身子无精打采地敲着铜锣在街上喊着一成不变的打更句子,大寒刚过,再来几日便是除夕了,郢都的人们忙碌了一日早早睡去,街道上显得安静,冷风一吹这冬日的气氛又浓重不少。
郢都作为中洲赵国的都城看起来与地方县城却并没有多么富硕,相反因为这里是国都再加上今年是赵国迁都的第二年,有些税款可能还会更重些,一些百姓的日子也就相较别处更苦些。
按照《天下志鉴》所记,天下分五洲,东西南北中,而赵国所在就是中洲的中部,因掌权者姓赵,又称中赵国。赵国的国都以前位于临安,但因两年前暴雨致使河堤崩塌,堂堂都城就成了一片泥泞王阳,占卜不详,后经朝堂大臣议论定都郢昌,自此郢昌易名郢都也就成了赵国的新国都。
郢昌位于赵国东北部,北临安关,西控郢水,南至怀泽,东合邙山,作为赵国的腹地,既能便及交通八面来风,又可攻可守,乃是不可多得的主帅之地,当真动如脱兔,不动如山,正是兵书上所言是‘兵家必争之险地也’。
在这年尽时刻,郢都的皇宫里正上演着无数宫斗剧中经常出现的一幕,在某个后宫府邸院落中,太监宣罢了圣旨在桌子上摆了白绫和毒酒,那穿着素装的女子正微笑着对面前的男孩做着嘱托。
“贞儿,记住为娘对你说的话,好好活下去!”她没有流泪,男孩也没有哭只是点点头,就仿佛在做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
然后女子仰天一叹沉声道:“把四皇子带走吧!”
女子话音刚落,两个老嬷嬷走上前去领那男孩走出门去。看着男孩被带出房门,女子似乎终于释然了,在众人地注视下拿起了那根白绫扔到了房梁上,利索地系了一个死结,踩上了椅子......
男孩很淡然地跟着两个老嬷嬷走出了门去,他知道这一切是无法改变的,有些人的死已经是既定式,即使那死去的人是自己的至亲。
赵贞是穿来的,前一刻他还在进行着公务员面试,下一刻就被人从生母的肚子里拽了出来,天生早慧的他也看清了现状,五年的陪伴赵贞也对这个生母产生了一些感情,虽然知道她必死无疑,但是内心还是不忍的。他知道自己叫赵贞,是赵国皇帝赵邟的第四子,死去的那女子叫苏雨露正是他的生母。
说起来这也是段孽缘,数年前当今皇帝赵邟还是皇子的时候,苏雨露的父亲苏辄正是是司礼部的上卿。
当时赵邟意欲争夺太子位,因为苏辄又是太子党,面对新杀出来的赵邟,作为司礼部专管礼法的上卿苏辄自然是百般阻挠,而这也无形中惹恼了赵邟。
而后皇储乱位,太子动乱中被废,作为势力最大的皇子赵邟欣然登上了皇位,虽然由于太后劝阻赵邟没有诛杀苏辄一族,却判其全家流放,而作为苏辄独女的苏雨露却被当着父亲的面凌辱,后几次寻死未果。
也是这一次凌辱却不想苏雨露回去便有了身孕,这件事被人报到了赵邟那里,一纸诏书苏雨露就进了后宫,十月怀胎就这样生下了作为四皇子的赵贞。
原本皇帝想让她生完皇子就立即诛杀,只是太后求情让她能把孩子养到五岁,故而才有了方才这一幕。
“汝嬷嬷,我们要去宗祠院了吗?”赵贞走着突然问道。
三人走在空旷的后宫长廊里,赵贞的话显得有些突兀,其中那个年龄稍大的嬷嬷小声回道:“回四公子,我们马上就要到宗祠院了。”
“听说宗祠院里不让配仆从,我们可能马上就要分开了,这几年辛苦两位嬷嬷了。”赵贞言语有些淡,但是童语却让两个嬷嬷心里感觉不是滋味。
年纪稍小的房嬷嬷暗暗抹了抹眼角小声嘱咐道:“我们知道公子早慧,但这宗祠院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这里面苦的很,多有些盘剥的,进去以后要是受了欺负能忍的就忍着点,我们两个被分到了穗华安照顾太后,如果有什么事你就托人来寻一声,主仆一场能帮的我们都会帮的。”
“好。”
赵贞稚嫩的声音吐出一字而后再无声音,两老仆也不牵着他,三人径自走,步行约半个时辰穿过一道大长廊,来到了一处院落,经两巡夜侍卫开门入了院。
这是他自出生在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真正踏出翠鸣轩,但是对这周围事务却并没有太多的陌生感。房嬷嬷路上开始说明这边的情况,赵贞也不多话细细听着心里有了地图。
这院子有大户人家一个府邸大,院门上书‘宗祠院’,这里面分三个小院落,共十七间屋舍,其中正对大门的屋舍单成一个最大院落,其呈宫殿形态上书‘祖祠’,其内放有祖宗牌位;祖祠东侧是仆役区,这里的仆役共一百余其中宫女占七成太监有三成;祖祠西侧住的是无人收养的王公贵族、股肱大臣子弟,还有一种就是赵贞这样在后宫无人抚养的皇子,当然这种没人养的皇子整个皇宫里也就赵贞一人。
最终赵贞定居在了最西头的一间小屋舍里,屋子里仅能放下一张床一套桌椅还有房嬷嬷臂展宽的空地,这对赵贞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是夜,两位嬷嬷和管事呆了小会儿离去了,只叮嘱赵贞明天要早起才有吃食,最后只剩下赵贞一人躺在那张比他大了近一倍的床铺上,看着窗外的夜色,盖着一床略显单薄的杯子缓缓睡去。
......
也是在这庚子年的年底,在这个赵贞在宗祠院睡下的第一晚,作为中赵国的第二任皇帝,孝章帝赵邟却在书房里坐着怎么也睡不下去,周围的太监宫女每一个时辰倒替一次,两两一换班已然换了四波,出去的太监宫女脸上布着冷汗,双手合十向苍天感谢自己没事。
这样的情况已经连续十日了,太监宫女们提心吊胆外,连后宫的妃子们也是多受冷落,就连平时最受皇帝宠爱的妃子送来一锅汤也被骂了出去,白天朝上议事几个朝廷大员当众就受了刑责。
原因无他,这一切的实际都出自迁都之事上,赵邟刚当上皇帝六年余便出天灾大水淹了皇都,这事别人都当是天降灾祸事为不吉,赵邟却知道这是人为掘堤,做这件事的人显然不是政治敌人就是敌国暗探了,只是事已至此难以分辨。
受这次迁都影响自是人心惶惶,北部谢渠、安然、林夏等县更因为在下游波及不浅,恰逢前年夏天北方大旱加蝗灾粮食颗粒无收,库里粮食本就不多,好不易从南方调配军粮充饥却下面官吏层层盘剥所剩无几,甚至谢渠、安然两地因为填不饱肚子直接爆发了起义,因为事出紧急赵邟一边派人剿匪一边派人招安,堂堂皇帝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内乱还未压下,南部越国竟然纠结十七万大军直逼边境,想要趁乱咬下中赵国的一块大肥肉——安溪。
南越国作为五国势力中最小的国家,怎么敢行这种事呢?自然也是因为天灾,前年中赵国闹旱灾,南越国也没消停,南部沿海地区洪水暴雨接连不断,内政拨款直接成了赤字,今天南边依旧不消停,面对越发紧张的资金问题和内部问题,这可难住了越国的老国君。
朝堂几番商议后,越国决定以战止灾。什么意思呢?就是通过战争弥补自己国家的财政,掠夺物资,填充国库。于是两月不到就集结了十七万大军,直直就朝着边境去了。
赵邟正因内乱愁心的时候,听闻边境来报直接将镇压判乱的四万军队派去了边关,又临时抽调东南边境的兵卒才堪堪补上缺口。
只是外患未消,内乱又成了大难题,一边需要镇压叛乱只是又怕其他邻国趁乱雪上加霜,周边边防皆不敢动,只能调动了就近的预备营,加起来不过五万兵马,虽然战斗意识不足但终究是面对农民还都应付的上。
只是昨日朝会赵邟提及了官员层层盘剥赈灾粮款的时候,几个负责的大员你推我我推你一手太极打的好不热闹,作为一个从普通皇子拉拢大臣上位的皇帝,谁还不知道这其中的是由,这几个家伙只怕是都脱不了关系。
听他们推诿扯皮赵邟也是累了,叫来宫卫将他们揍了一顿也就送出宫去了,这粮款的事还不能细查,真查出来恐怕一朝官员恐怕要去一半,赵邟这个君王自然是通情理的,只是事情一出自己又是一个头两个大,现在处置此事只怕是雪上加霜,只能是以后再议。
最后让他们把各自盘剥地让些来,竟还有缺口。晚些时候赵邟又召了丞相郭世茂商议解决措施,二人想了两个时辰都没出个结果,最后只能让专管财政内政府司大臣想法子让全国粮食流动起来,以求县对县止灾,也就是县里粮食对半分,一人一半,只是这样一来各县的民众就都吃不饱饭,但终究比那些饿死人不断地起义来的好。
解决完内忧就是外患了,南越大军边境叫嚣,抽调去的兵卒虽然补上了缺口却也对不上十七万大军的冲锋,无奈只能让自己的小舅子窦忠领都城护卫军八万驰援边防,自己仅四千兵马守京都,只能盼着国内能消停些,别在这时候发难。
“林忠,去让膳食房送些姜汤来,记得嘱咐别加糖。”赵邟揉着脑袋将一个新翻看的奏疏摊放到桌上对旁边的老太监道。
“陛下!这都马上寅时了,您还是歇息一会儿吧,只是几日您的头发就白了一半了。”大太监林忠终究看不下去跪下劝道。
“好!你也是一片忠心,朕知道了,你先让膳食房把汤水送来,喝罢了我小憩一会儿也就算了。”皇帝赵邟按了按太阳穴倚在座椅上也没看林忠就如此说道,说罢他将桌上一张奏折扔到地上叹气道道:“你瞧,这帮家伙到底是没有你们这帮家奴忠心,我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救灾粮能到地方的只能一半多罢了,他们也真敢做,就不怕那群泥腿子们揭竿而起砍掉他们的狗头!”
林忠只好跪下称是,连忙跑出去找个懂事的小太监派去膳食房,自己则是左右不动找个小石柱依靠着闭会儿眼,趁机休息一会儿。赵邟四十多岁的年纪自然是熬的动,这林忠五十几岁确是有些熬不动了,他也烦躁,但不敢言语,恐生事端。
等汤水送来林忠端进去一看,皇帝赵邟已然趴在案上睡着了,他连忙支走旁边的侍女太监,给皇上披上衣物,而后靠在旁边的柱子上也眯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