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寒渡给姑娘开后门了。
白纱遮掩,看不清姑娘的表情。只听她低低地道一声谢,然后将面前粉妆玉琢的孩子费力抱起来。
那孩子已有八九岁,已是十分重了。她抱得很吃力,还得去拿给孩子随身携带的凳子。
邱寒渡随手将凳子接过,声音淡然而清冷:“我来。”
“谢谢!”没有一般人那种说谢谢时的感激语气,一样的淡然和清冷,让人刺骨。
邱寒渡皱了一下眉头,倒并不是怪别人不知好歹,而是像听录音一般,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熟悉冰冷。
是的,那种冰冷,她也有。让人听来没有一丝愉快的感觉,仿佛全世界都欠了她。
她的眸色黯淡了几分,原来自己给人是这样的感觉,一点也不讨人喜欢……聂印是怎么受得了的?
那姑娘显然没认出,邱寒渡就是那夜在映秀河畔偶遇的人。她进了门,将白纱斗笠拿下来,露出一张绝美的脸,那种美苍白又妖娆,楚楚可怜却明显冰冷。
只是那孩子一痛得哼哼,她的脸色立刻就缓下来。
离得近了,邱寒渡将那孩子看得更清楚。是个小男孩,却长了一双比女孩更潋滟的眼睛,水汪汪的,忽闪忽闪,也许是痛得厉害,眼泪花花在眼眶里打转。
脸上的肌肤,有的很粉,有的……结了疤,还有伤口。很奇怪的是,这小男孩身上仿佛有某种魔力,让人忽略他的伤口,只专注他粉嫩的模样。
在邱寒渡眼里,聂医生已经长得够妖孽了,可这个孩子……却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那是一种妩媚,特别清新的妩媚,特别妖孽的妩媚……
聂医生什么话都没问,只是将孩子抱起来放平在床榻上,然后探脉摸骨,眸光深邃如海。他工作的时候,正经又严肃,完全看不出一丁点玩笑又赖皮的性子。
邱寒渡让姑娘坐下等待,还给她泡了一杯茶。彼此都是冷淡的性子,谁也没开口说话,都盯着聂印。
姑娘虽然淡然,但涉及到那个孩子的事,她还是很紧张。她不断用手搓着衣带,或是双手交叠紧握。因太用力,青筋透过薄而透的玉白肌肤突显出来。
聂印的神色,一点一点变得深沉……那孩子咬破了嘴皮,殷红的血丝丝渗出来。实在受不住的时候,发出一阵哼哼,那声音让人听得心都碎了。干净好听的童音,却凄惨得让人心惊。
那姑娘几次想站起来,却强忍着坐下了。低了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没发出一点声响。
要不是邱寒渡眼尖,看见了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滑落,一定不会发现那姑娘在哭。
太沉静,连哽咽都不曾。
邱寒渡很熟悉这样的情景,她自己也是如此,就连哭都不用出声。伤到极处,哭泣无声,最后便是欲哭无泪。
她装作没看见。
那姑娘很快就整理好情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室内很安静,空气依旧缓缓流动。风,微微吹过,不留一丝痕迹。
聂印终于检查完了,坐在椅上,眉心皱得很紧。伸手拿过茶杯,杯盖轻拂茶汤,喝一口茶,竟然缓缓闭上了眼。
从未有过的疲倦之色,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
邱寒渡拿着湿毛巾走过去,替他擦拭一把:“很棘手?”她第一次在诊病过程中,问病人的病情。之前,她都不感兴趣。
这一次,是她替人家走的后门,自然闲事要管到底。
聂印倏地睁开眼,并未回答邱寒渡的问话,却是对那个姑娘说的:“这孩子脚筋断了,骨头碎了。”语调很平静,内容却是令人心惊。
碎骨孩童!
纵是邱寒渡这种见惯了残忍场面之人,听到都蓦地呼吸困难。那孩子实在长得太粉嫩漂亮,怎么会这样?
岂料,那姑娘的回答却是无比平静:“我知道。我是想,聂神医连乔大爷瘫了三十年的腿都能治好……”
“那不一样。”聂印立时截了她的话:“他的腿骨是完好无损的,可是这孩子下半身的腿骨几乎全碎了。”
姑娘的脸霎时一白,目光染上一抹赤红的厉色,仿佛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恨。很快,她又变得淡然。一再刻意淡化某种恨意之后,便是另一种惊悚。比那晚歇斯底里的吼叫,更让人不寒而栗。
半响,她不由自主向床塌上的孩子看去:“聂神医的意思是,我弟弟……没办法了?”手紧了又紧 ,声音有些发颤,这句话更像是自言自语:“他还只是个孩子……”
邱寒渡其实也想问,真的没办法了?可一瞥见聂印的神色,便忍下了。他是有办法的,只是很犹豫。
用不着邱寒渡猜测,聂印的眉峰微挑,正色道:“办法倒是有……”
姑娘一听,精神大振,再不是刚才淡漠的神色,只是听到聂神医后面那几句话时,眸色又黯了下去。
聂神医说的话是,办法是有,但那药没人用过。他因为师傅虚无骨长年卧塌,已经研制了三年有关的药。可是那药只在动物身上试验过,有的有效,有的,却因此死了。
当然,他并不是用健康的动物来做试验,而是本着给动物治伤的目的用药。那样的结果,使他迟迟不敢用在师傅身上,也还从未在人体上应用过。
那孩子极力隐忍却还是忍不住痛得哼哼的声音一传来,让这姑娘的心蓦地乱成一团:“那,如果失败了,我弟弟会怎样?”
“会全身瘫痪,连手都不能动了。”聂印没有半点隐瞒,透明见底儿:“但他的容颜会永远停留在二十五岁之前,不会变老。”
“……”姑娘连连摇头,终忍不住,眼泪流出来,很伤心很伤心。她站起来,走到床榻边,背起弟弟,低声道:“我们不治了,不治了……”
聂印没有强求,也没有说更多的话。
邱寒渡走到墙角,弯身将凳子递给那姑娘,也没说话。
那姑娘走到门口,终于还是扭过脸来,轻轻说了声:“谢谢!”然后走出房门。
邱寒渡又尽职尽责地喊着“下一个”,一回头,却看见英俊少年竟在发呆,眉心皱得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