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东西两间房中,朱笙和沐萱宁各自躺在床上无法入睡。
偏偏他们睡不着的原因都是因为对方。
沐萱宁一闭眼,脑海里就是朱笙那一脸坏笑的样子,他念着那首词向自己阐述心意的样子,他之前在雅间问自己不戴面纱是不是为了他的样子……
“这个该死的下流坯子,真是坏透了!
害的我睡不着觉……”
嘴上不断咒骂着,嘴角却不知不觉的翘了起来。
另一边,朱笙枕着手看着屋顶,开始纠结,因为再次见到沐萱宁的那一刻,他分明感受到了发自肺腑的喜悦,看到沐萱宁似羞似怒嗔怪自己的模样,他分明感受到了内心深处的悸动。
他不想承认自己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可能杀害朱贵的凶手,但心里的感觉怎么能躲呢?
“只认识一天的人,真的会喜欢上吗,她(他)真的喜欢我吗?”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屋里躺着的两个人同时想到。
……
好不容易睡着的朱笙被人捂着嘴摇醒,定睛一看,是在屋里打地铺的刘三,他身边站着陆全。
朱笙不明所以,见刘三一手捂着自己的嘴,一手指向窗外,朱笙向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下惊掉了睡意。
只见窗外窸窸窣窣的一道又一道的人影弯腰经过,看样子是包围了自己的屋子。
外面一个声音低声说道:
“你,去瞧瞧睡熟了没有。”
之后,就有一道黑影用匕首慢慢划开了门栓,并没有开门,只是侧开了一道门缝,借着月光朝屋里看来。
刘三和陆全早就悄悄躲到了门后,那人看了看床上装睡的朱笙,复又掩上了门,门外很快再次传来了声音:
“睡的很死。”
“很好,趁着熟睡做掉他,别惊动其他人。”
谁知门外声音刚落,隔壁屋里就传出了一声惊天大叫
那尖锐高昂的叫声,不用说朱笙也知道是沐萱宁。
这些人包围朱笙,自然要把沐萱宁的屋子也围住,这位大小姐和朱笙一样半夜睡不着觉,甚至朱笙睡了她还没有睡,于是也发现了屋外的人影,试想深更半夜,屋子外面黑影幢幢,还有人低声说着“趁他熟睡做掉”这样的话,哪个正常女子能不害怕?
东边屋子里打着地铺的杏儿被沐萱宁的尖叫吵醒过来,她一眼就看到了窗外涌动的黑色人影,杏儿先是迷糊的揉了揉眼睛,等完全清醒过来之后,轻捂着嘴,和沐萱宁如出一辙的大声尖叫起来。
短短时间两声尖叫,让外面的黑衣人首领都短暂失了神,他似乎再想: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我行事如此大意了?随随便便两个不相干的人都能发现?
朱笙的屋子在西边,屋里西侧一门,通向外界,东侧一门直通雅间,南北各有两扇窗户。
刘三和陆全趁着黑衣人没有行动的功夫,找准了北面窗外黑衣人少的那一边,就要带着朱笙突围。
朱笙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焦急说道:
“不可就此离去,东屋的沐小姐也发现了这些人,我们一走,他们必然杀人灭口,我们先去东屋救人。
若是因为我,无端害了沐小姐和她丫鬟两条人命,就算我能逃出升天,此生也会不得安宁。”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我刚才看了,他们至少二三十人,咱们自身难保,祸福难料,还管什么萍水相逢之人!”
陆全几欲抓狂的轻声说道。
刘三原本也面露焦急,听了陆全的话,反而松了眉头,说道:
“世子说的不错,我们应该先去救人。”
“刘三,怎么你也……”
刘三摆摆手示意陆全稍安勿躁。
“听我说,正因为沐小姐他们是不相干的人,围着东屋的人一定比围着西屋的人少,我们通过雅间,从东屋择一侧突围,外面的人一定想不到。
更何况,他们是否知晓东西两屋由雅间连接也未可知。”
朱笙和陆全均是眼前一亮,觉得刘三所言不无道理。
三人说做就做,学着黑衣人撬门栓的手法,通过雅间到了东屋。
就在他们前脚走进雅间的同时,反应过来的黑衣人首领已经命令所有黑衣人尽快完成目标,杀了西屋之人,以免过多暴露,徒添麻烦。
这次他们一共来了二十三人,如刘三估计的一样,二十人都围着西屋和雅间,只有三人东、南、北一人一边守着东屋。
等那二十人冲进西屋的时候,东屋这边,刘三和陆全已经无声无息地偷袭了东边门外的那名黑衣人,带着沐萱宁和丫鬟杏儿跑了。
朱笙让几人边跑边大喊大叫,希望能惊醒所有会场中的人,只要人都来了,那些杀手一定会有所顾忌,他们不可能把过来的人都杀了。
其他几人正想大喊,就被刘三阻止了,刘三说道:
“且慢喊叫,那些黑衣人似乎没有确定我们的行踪。”
他们五人从屋里跑出来,陆全在前面开路,刘三在后面殿后,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刘三发现了灯会院落之中道路错综复杂,房间处处相似,他们一时间或许不会被找到。
两千年来,元宵灯会规模不断扩大,场所也跟着扩建了几十次,毕竟要在同一时间齐聚九州文才。到了如今,其场地占地之广,已经不下于一个小镇了。
为了提供所有人的住宿,灯会场所中的院落更是鳞次栉比,弯弯绕绕,没有专人领路,别说几十人,就算几百人分散于场所之内,一时间也相互寻找不得。
杏儿听了刘三的话之后,大松了口气,对沐萱宁说道:
“小姐,既然我们暂时没危险了,不如回家去吧,家里有夫人请的江湖高手保护,又有堂舅老爷的县兵可用,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虽然沐府就在登城之中,但离我们不算很近,此时贸然走动,倘若途中遇到那些杀手该如何是好?”
刘三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其他几人俱是惊讶刘三的思虑之缜密,朱笙心里却在为刘三的机智惊喜不已,他根本不想去什么沐家,假如自己的猜测是真的,沐家就是虎穴龙潭,进去容易出来难。
就算要调查清楚朱贵被杀和自己被追杀的真相,也不能毫无防备送上门去吧?
听杏儿提议去沐家的时候,他就想反对,但又担心自己会引起沐萱宁的警惕,让她怀疑自己是否发现了什么。
现在刘三说出顾虑,理由充分,再好不过了。
陆全倒是觉得杏儿和刘三的话都有道理,但刘三是自己军队里的兄弟,既然都有道理当然要支持自己兄弟了,他开口道:
“我觉得刘三说的对,我们再瞎跑下去,万一撞上敌人,本就以少敌多,还有两个柔弱女子,大大不妙啊!”
沐萱宁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朱笙。
朱笙假装略一思考,之后先是对沐萱宁道歉道:
“沐小姐抱歉了,你本不该卷入这生死险境的。”
沐萱宁见朱笙话意未绝,显是还有话要说,也不耽误多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介怀。
朱笙看向几人接着说道:
“杏儿说的不错,沐家确实是目前看来最安全的地方,但之前我们亲耳听闻,那些黑衣人就是要置我于死地,如今连累大家,我实在无地自容。
现在,我有两个提议。
其一,我一人出去吸引杀手,待他们全都被我引走之后,你们四人可先去较近的沐家,确保安全后,再去城守府报信,只要县兵一到我自可无忧……”
朱笙还没有说完,沐萱宁就打断道:
“万万不可,我们一去一回,天都该亮了,世子不会武功,怎么能与一众杀手斡旋这许久时间?”
“你在为我担心么?”朱笙反问道。
沐萱宁当即脸色一红,轻啐了一口,不说话了。
朱笙微微一笑,继续道:
“其二,我们在周围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天亮之后,刘三和陆全其中一人骑快马过扬州道前往州牧府调人调兵。
而我则要乔装打扮,不再以扬州世子的样貌身份出现。
等州牧府人马一到,我再恢复身份,详查此事。”
刘三点头道:
“世子思虑周全,此计可行。”
沐萱宁依旧不说话,似乎是被刚才朱笙的调戏气着了,她不说话,杏儿就更不会说什么反对的话了。
陆全也说道:
“三儿都说好的主意,一定是好主意,只是世子你打算派我和刘三哪一人前去州牧府?”
朱笙细细一想,那些人敢对自己下手,不会没有其他安排,这求援的人到时候一定会成为他们必杀的对象,甚至只要没到州牧府,杀手会一波接着一波不停的出现,直到求援之人身死为止。
求援之人,必须值得信任。
刘三虽是兵丁,实则颇有谋略,而且为人忠厚。
陆全简直算是兵痞,在自己面前尚且举止言行多有不端,可想平日有多霸道,但他做人义字当头,生死之际依旧不离不弃,刚才在屋里的时候也是想着让自己先走。
如果这两人里没有沐修派来监视自己的人,那派谁去求援确实难选,但如果两人中有一人是来监视自己的,那么……
“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身,至于派谁去求援,天亮之后再说。
待会找到了地方,刘三和陆全轮流巡夜,其他人先睡了吧,折腾半宿,又累又困啊。”
几人本就处于灯会会场之中,轻易在周围找到了一间空着的屋子,这是招待灯会参与者余下的空房,屋里除了些家具之外空空荡荡,在这过上一夜,没人会知道的。
陆全从柜子里找到了几床被子,简单铺了地铺,一夜惊慌的几人就先睡下了。
……
雄鸡破晓,晨曦划过天际,一缕暖人的阳光照到了朱笙脸上,他悠悠醒来。
见其他几人还在酣睡,也不着急,轻手轻脚的起身走出房间,才将房门打开一半,朱笙一下清醒过来,不对,自己让刘三和陆全轮流守夜,就算天亮了,也该有一人没睡才是,怎么除了我其他人都在酣睡?
他赶紧过去挨个摇了摇几人,才发现他们根本不是熟睡,而是被迷晕了。
朱笙大骇未定,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
“朱世子当真机智警觉,我们二十几人,差点让你一个书生逃脱了。”
朱笙惨然一笑,没想到躲了一宿,终究还是被找到了。
缓缓转身,就看到一黑衣遮面的大汉站在门口,门外立着他二十多名手下。
此时其他人都被迷晕,房间被二十几人围住,自己就算呼救,人来之前也必被杀死了。
绝境。
“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朱笙对黑衣人说道。
“世子活不过今天了,想知道什么,你就问吧,在下知无不言。”
朱笙指了指昏迷的几人,说道:
“为何你迷晕了他们,却独独不迷晕我,趁着昏迷,一刀把我解决了,不是更省事么?”
“不瞒世子,我们没有区别对待,世子为何照常醒来,在下也是不知。”
“我还想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大汉看着朱笙,说出了一句口号:
“决荒江之水,血仇难洗,罄青冥之巅,国恨不忘。”
大荒江决堤也洗不去血海深仇,到了青冥峰顶也忘不了灭国之恨。
“你是秦国遗民还是前燕贵胄?”
“在下原本复姓慕容。”
“原来是前燕贵胄,难怪身体壮硕,颇有燕北之风……哎!”
“世子不必叹息了,在下会给世子一个痛快。”
“我叹息不是因为我要死了,而是觉得你们实在可怜。”
“哦?此话怎讲?”
“燕国覆灭,是天道使然,如今大荒朝海内升平,陛下文治武功,统御九州,民心所向,岂可逆耶?
你们却活在过去,被仇恨所困,我死了,恐怕也比你们活着要快活一些。”
“哼,世子不用多心了,你死之后,我们会活的更好的。”
朱笙看出,此人已经有些不快。
“你们为何一定要杀我?”
“世子还不知道,朱州牧已经先你一步离开人世了么?”
“什么,你们杀了我父亲?!”
朱笙激动的往前走了几步,一下攥住黑衣人胸前的衣襟,否定道:
“不对,不可能的,你在骗我,我父亲自身武功不弱,身边又有那么多幕僚士兵保护,你们不可能杀得了我父亲。”
黑衣人轻而易举的打掉了朱笙的手,推了朱笙一把,不屑道:
“嗤,朱州牧的功夫只能说在他的县兵队里算是不错,真放到江湖之中,排不上名号。
不过我们也不傻,明知你父亲有重兵、高手保护,我们怎么会派人刺杀呢,要知道万一失败,极有可能暴露我们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