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
“堂舅?”
原来人家看的不是我,是沐城守……
看了看朱笙略显尴尬的眼神,沐修轻咳一声,主动介绍到:
“宁儿,这是咱们扬州牧朱大人之子,单名为笙,表字长安,快来见过世子。”
女子缓缓上前对朱笙行了一礼,道:
“见过世子。”
沐修点了点头,对朱笙微微一揖说道:
“世子,这是下官堂姐的女儿,闺字萱宁。
劣女无理,贪玩成性,不知尊卑,斗胆与世子相争,还望世子恕罪!”
朱笙也还了一礼,微笑说道:
“见过沐小姐。
沐大人不必如此,美玉珍宝天下人共爱之,况且沐小姐钟灵秀气,能和我看上同一幅画,也算是臭味相投了。”
臭味相投本是指有坏习惯坏作风的人趣味相同,如今朱笙说自己和别人臭味相投,那就是打趣玩笑了。
朱笙的话让沐萱宁“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什么臭味相投,这世子说话还真有意思。
原本微笑的朱笙看向掩嘴轻笑的沐萱宁,心头一震,他看得分明,沐萱宁那只举起的雪白右手上戴着的冰玉手镯,明明属于当日杀死朱贵之人!
这一发现,属实让朱笙大吃了一惊。
究竟是事有巧合,还是凶手当面?
“如果是巧合还则罢了,如果对朱贵下手,准确的说,对我下手的人是登阁沐家,那里面的文章可就大了……
如今可能身在敌营,何不虚与委蛇,调查真相,也好为朱贵报仇。”
心里想着,朱笙面上依旧微笑着对沐萱宁说道:
“我与沐小姐也算颇为有缘,竟在这茫茫人海之中相中了同一副画作,不如我们各自作文,诗词曲赋皆可,在场的都能参与,就让画摊老板评判,谁作得好,画就归谁,如何?”
城守出游,本就引人注目,见一幅画同时引起了沐家小姐和扬州世子的争夺,围观之人就更多了,所有人都知道了这幅看起来随心乱画的作品不是那么简单。
原本大家以为这画必归世子和沐家小姐二人之一,朱笙的提议一出,使得人人都有机会,顿时引得大家拍手叫好,这年头,谁还不会编首诗、作首词呢!
顿时,一头带毡帽、商贾打扮之人走出人群,抱拳说道:
“我先来,我先来!”
只见他对着众人作了一圈揖,笑着说道:
“这幅画能入沐小姐和朱世子法眼,定是佳品。
在下虽为商贾,却也识得几个大字,若是侥幸得了瑰宝,就是鸿运当头,即便失之交臂,也算抛砖引玉了!”
围观众人听后纷纷叫好。
朱笙见此人虽满身财气,却没有俗味,虽笑脸迎人,却不卑不亢,气势很足,说话却又不叫人反感,显然有些来头,于是也跟着众人叫了声好。
那人走近画前,细细端详,只见画上山水秀丽,海阔天高,天上水中两轮明月交相辉映,略一思量,心中便有了诗文,开口吟道:
海阔天高月携云,山青水秀鸟惊人。
群鱼戏水久不去,错把月影作桂宫。
画摊老板在一旁录下诗句,又大声复念了一遍,频频点头,看起来颇为满意。
灯会将近,围观之人中多是才子才女,顿时大家都对这首诗评头论足起来。
朱笙也是重新打量了一番作诗之人,这首诗看似平铺直叙,实则表达出了画中的闲情逸致,别开生面,颇有一番趣味,看来此人到登城就是游玩来了。
商人满意的站至一旁,不再说话。有了他开头,围观之人都不那么淡定了,不少人跃跃欲试。
又一人站了出来。
这人身穿棉袄,引人注目的,是其棉袄之上的几个补丁。
“在下登城治下安溪村秀才纪承志,本是赶来登魁的,不想日间赶上了这么一场凭诗夺画,虽是贤者群集,也忍不住卖弄一番,贻笑大家,切勿见怪,切勿见怪。”
他说完之后就上前仔细看起了那幅画。
此画看似简单,实则颇为复杂,海边断崖峭壁,山上青松林立,虽是夜景,却不失日间的光彩。
略微沉吟,秀才开口道:
伫亭迎清风,侧目鸟惊空。
俯首临深渊,极望天海平。
碧涛洗坚石,万仞养青松。
明月云外舒,沟壑胸中藏。
念完之后,纪秀才也是退到了一旁,和商人站在了一起。
画摊老板则是照样录写下来,大声复念一遍。
这一次,连沐修都忍不住赞到:
“好诗文!好志向!”
朱笙也用赞叹的目光看向秀才,这首诗确实志向远大,读来让人心生澎湃,短短时间能作出这等佳作,确实才思不凡。
纪秀才让不少原本跃跃欲试者都缩了回去,大部分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那点斤两,就算站出来也不可能赢得画作。
沐萱宁走到朱笙身边,柔声提醒道:
“世子再不出手,恐与佳画无有缘分了。”
朱笙笑了笑,轻声回复道:
“便是失去十幅、百副画作,只要能换来与小姐的一面之缘也就值了。”
沐萱宁顿时红了脸,风情万种的撇了一眼朱笙之后,再也不敢看他,迅速躲到丫鬟身后去了。
这小姐虽出生大户却亲切近人,不似一般姑娘,让人颇生好感。
朱笙看她拼命闪躲的样子实在可爱,哈哈一笑,出言道:
“在下才疏学浅,尚未成诗,不若沐小姐先出佳句,何如?”
朱笙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朝沐萱宁看来,她只好立马摆出正经的样子,暗中恨恨的瞪了一眼朱笙,之后走近画前。
沐萱宁没有再去仔细观看画作,直接出声道:
九州月,清夜满西楼。起落深处照人醉,浪花吐鉴玉沉钩。圆缺几时休。
星汉迥,风露入新秋。桂花当知摇坠恨,素娥应信别离愁。天上共悠悠。
沐萱宁本就为画而来,这是她早已作好,反复斟酌的词句,此时不假思索就吟了出来。
完了之后,沐萱宁回到丫鬟身边,恬静的等待着。
画摊老板呆了片刻,飞速记录下来,生怕遗漏一个字,确认无误之后,大声复读了一遍。
这是一首词。
并没有描绘整幅画作,而是抓住了画中最显眼的圆月,借用娥女奔月的形象寄寓离愁,通过自身的感悟,道尽了人间悲欢。
娥女奔月的故事在大荒朝人尽皆知,在场数十人,却无一人有此联想,不得不说沐小姐文思之奇妙。而且这首词无论手法用字或者立意用心都无可挑剔。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这词一出,前面的诗句真成了抛砖引玉,后面的更是不用再比了。
朱笙诧异的看着沐萱宁,这女子竟然有如此文采,当真天下少有,世间难寻。
只有沐修额首点头,面露微笑,自己外甥女什么水平,他能不知道吗?
沐萱宁得意的看了朱笙一眼,似是报了方才朱笙让自己羞恼的轻薄之仇,见他面带诧异的看着自己,不知怎得,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众人本就震惊的看着沐萱宁,此时见她一笑,只觉得百媚丛生,冰雪消融,才子们纷纷偏过头去,心中念着“非礼勿视”,佳人们俱都微微皱眉,不明所以。
朱笙回过神来,也不介意被笑,环顾四周,心中想到看来接下去也不会有人再作诗句了。
他大大方方的走近画前,看了看周围众人之后说道:
“诸位有礼,在下朱笙,见过诸位。
前有珠玉,在下本不该逞强,但大丈夫事到临头,岂有不战而退之理?
因此笙虽胸无锦绣,亦当挫句摘字表露于人前,不为卖弄,只为心中无愧。
简陋诗文,污众位之耳,还请大家海涵恕罪。”
说完,又对在场众人抱拳行了一礼。
大伙听后纷纷说道:
“世子客气了!”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我怕是比世子远远不如呐!”
“我连上前卖弄的勇气都没有,世子能够站出来,已经不失文人风骨啦!”
沐修也说道:
“宁儿自幼喜爱诗词,即便本官与诸位同僚在此道上也自愧不如,世子即便一时间无有妙句,也不必放在心上,如果世子当真喜爱那副山水画,改日本官遣人送至世子府上便是。”
朱笙微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必,又对众人道了声谢之后,才皱着眉思考了一会,悠悠开口道:
鸟成双,云有伴,因画顾盼相知。银牙轻咬怨羞恨,明眸睐生春。
鱼水情,山海誓,对月请愿相守。英眉深锁愁恼忧,轻纱遮慕臣。
画摊老板复念一遍之后,众人尽皆无言。
这也是一首词,而且,是一首非常大胆的词。
表白的的意思直抒胸臆,求爱的心情跃然纸上,别说是大庭广众之下,就算夫妻之间也少有如此。
才子们看着世子的头衔,在场文人们尽量不去想那离经叛道,浪荡放纵的意味,从文采方面下手。
这词看似写画,实则写人。
妙字好词不少,看似借画抒情,将画景和画外自然的勾连了起来,使人如在画中,别有高明。
但诗词立意为先,这词纠结于男女情爱,在已经呈现的四首诗词中实属下乘。
若是花街柳巷,情侣诗会,此词当得魁首,可是这等场合,这首词就颇显微妙了。
在场有不少女子,她们的想法和才子们截然不同。
在她们看来,这词意是只有爱情话本小说中才有的,大庭广众之下表白心意,却又感人肺腑,说不尽的烂漫情怀,为爱相知相守,简直让人陶醉。
话本倒是看见得多了,现实中除了传闻中那位文武无双的当朝大元帅,还没听说谁这么干的。再看扬州世子唇红齿白,面如冠玉,这不就是小说中走出的人物么?
也是,现实中能这么干的大多不学无术,有胆无才,学文有成之人又大多自视甚高,重礼慎行。
这么一想,这位世子既懂得浪漫,又文采斐然,当真是与他人全不相同的良人了,只是他的词,似乎意有所指,难不成就是在场某位轻纱遮面的姑娘?
顿时,数位大家闺秀频频侧目,俏脸微红。
沐萱宁此时已经完全不知所措,双手死死捏着随身的手帕,两眼东张西望,就是不敢看朱笙,她知道,朱笙词里表露的对象正是自己。
但无意间看到所有才女都对朱笙侧目,又忍不住再次向朱笙瞥去。
一看过去,正好见到有位胆大的小姐,和自己一般轻纱遮面,靠近朱笙,眼送秋水的向他递了自己的贴身香囊,可恨的是,朱笙居然接受了!
“杏儿,咱们走!”
狠狠的跺了跺脚,咬了咬牙,沐萱宁拉着丫鬟就走了,连对沐修都没有言语一声,也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帕掉在了地上。
现场的一切,沐修尽收眼底。
他虽是过来人,但现场男人全都面露难色,女子个个双目含春的情景也是生平仅见。
在他看来,世子的词再好或是再坏,也就是几句话罢了,既非圣旨,又非军令,怎么惹得众人如此变化?
沐修正想问问自己精通诗词的外甥女呢,结果人家飞也似的走了……
朱笙作词之时双眼看着画作,但吟到下半阙,就一直看着沐家小姐,这也是沐萱宁肯定朱笙表白对象是自己的原因。
之后,朱笙看似没有再看她,实际上眼角余光从没离开过。
这是沐萱宁第一次被表白,还是这么特殊的方式,朱笙同样如此,哪里还有心情关注其他?
虽然朱笙想的是做戏弄虚,但急速的心跳却逃不了,瞒不过,这就是吐露心迹的感觉么……
后来有位小姐过来对自己说什么,做什么,朱笙其实都没有注意,直到沐小姐一走,他才连忙转身看了过去。
佳人不在,原地徒留一张手帕。
朱笙痴痴的走上前去,捡起了手帕,放入怀中。
做戏做全套,既然决定虚与委蛇,自然要表现出来。
众人看朱笙的表现,当即都明白了他心属何人,小姐们原本以为他的词可能是对自己写的,如今水落石出,一时间叽叽喳喳,全都说了起。
八卦之心,哪里都有。
才子们也在评头论足,但他们的思想反倒停留在以诗赢画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