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二太太唐氏就好相处,接人待物很随性,不拘小节。二太太初到方家时,大太太给她立了许多规矩。比如,要求唐氏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尊卑分明,吃饭不能先动筷子,每天要到跟前请安等等。唐氏一条也没做到,倒是赵氏经常气势汹汹跑到唐氏门前,高喊老爷起身吃饭。同样出身商家的唐氏,习惯于把自身利益看得最大化,不吃亏也不多占便宜。为此,赵氏常在背地里骂她是“小妖精”。
和姚管家说的一样,看着整车整筐的新茶源源不断送进方家的制茶作坊,姚有福脸上一阵阴又是一阵阴,近一段时间没有晴朗过。
姚家大院位于北街西北,依山而建。响马出身的姚有福总认为大山才是他的根本,有了大山,进可攻退可守,靠山安家,不图富丽堂皇,能睡个安稳觉则矣。
正如你想象的那样,与方家大院相比,姚家大院更像是山寨。院墙呈古城墙状,垛口、观察口、碉堡、射击口林立。大门右立一块巨石,上刻“石敢当”三个大字;左竖一旗杆,上挂一面绿色大旗随风飘荡,金笔上书“品茗论道”。据说开始时,大旗上写的是“院内有香茶 欢迎来一碗”,田氏觉得语气过俗,不雅,后改为“欢迎品茶”。一个讨饭的书生路过此地,大吃二喝之后,才留下“品茗论道”之墨宝。
田氏策马从自家茶园回来,直奔“聚贤厅”,见姚有福正在呵斥管家方谦。方管家长得很高大,年轻,双目如炬,标准一俊后生,怎么也无法和青衣小帽,两眼闪烁,老态且心机重重的管家形象联系在一起。
“休想!这是合作吗?分明是想吞并我。我立山头的时候,这种事我见得多了。方管家,动动你的文化脑子想一想,一旦我们让出制茶、销茶权,在月水镇我们还有话语权吗?这就等于洗净脑袋,放在板上,让人家慢慢消化。”
“大当家说得对。”田氏快步来到大厅内,对方管家说:“我们和方家只是生意上的你挣我斗,可你却不同,方家怎么对你的,想想你死去的娘,你可是和方家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方家一心想要吃掉我们,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想合作,好啊,那就先把西山的四十多亩的茶园送还给我们,以表示他们的诚意。”
“夫人说得是。”姚有福一拍大脑袋,说:“那片茶林原本就应当是我姚家的,在自己的地盘上生生让人割去一块肥肉,心疼啊!”
“这都要怪你那不争气的儿子,欠了一屁股赌债不说,还弄出了人命。这分明就是方家下的套。”
伤疤被再次揭开,方谦心中的怒火骤燃。八年来,他曾不止一次提醒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每一次被刺痛,他都会忍不住怒火中烧。
“够了!夫人,老爷,现在我们和方家,就好像在下棋。如果我们双方站在楚河汉界两边就这么相持着,不过河,不接触,不厮杀,永远也分不出胜负。更何况,在月水镇,方家家大业大,而我们是弱小的一方。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便是方家不主动出击,我们也会被他们慢慢熬死。”
田氏看看大当家的,又端详一下方谦。“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锦囊妙计了。”
“妙计谈不上。”方谦让大家坐下,心平气和地说:“既然方家千方百计想寻求和我们合作,目的就是要吞并我们。那好啊,我们就给他这个台阶。要合作,双方都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我们的前提条件有二,一是方家要无偿退还那四十亩茶林,二是方家必须把响水滩的茶园租赁给我们。”
“这是为什么?”姚有福问道。
“这样一来,我们手里的茶园就和方家的相当。接下来的一两年里,我们就装孙子,好处尽量让方家多占了去,让他逐渐失了戒心,然后-----”
“然后我们就想法设法,逐步把方家剩余的茶林都搞到手。”
“夫人高见。你们想想,如果月水镇的茶园都掌握在我们手里,尽管多数还是方家的,但产茶多与少,好与坏可是我们说了算。”
“好计谋。俗语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没有冒险精神办不了大事。”
田氏一改往日霹雳火的脾气,冷静想了想后问道:“方老头可是只老狐狸,他要是不上当该怎么办?”
“这事操办起来,千万不能让对方看出着急的是我们。我听说方家大公子正在招亲,我想不如----”
“你是说把我们宝儿送进方家?”
“这只是我们向方家传达我们要合作的诚意,成与不成对我们来说都没有什么损失。”
“好主意。俗语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没有牺牲精神照样一事无成。”
“闭上你的臭嘴!”田氏站起身来,在大厅里来回踱步。她在权衡利弊得失,成,自然好,败,大不了重回山寨。“好!就按方管家说的做。不过,此事千万要谨慎小心,具体事宜就由方管家操办。”
镇公所位于月水镇南街,紧邻御茶监,也就是现在的金家大院。镇长姓牛,名福字金山,是督军王大水的外甥。牛镇长好书法,善吹箫,常常站在月水河畔寻找灵感。办公室四面墙上挂满了他的墨宝,只可惜赞美的人很多,求字的人很少。每逢月水镇有店铺开张,或逢年过节,他都会主动上前,免费为人题牌匾送春联。本人又不会经营其他,搞投机取巧,一家三口日子过得紧巴巴,离穷困潦倒就差一步。
原本王大水让他来月水镇,是想让他监视三大家族,可这位牛镇长却把大部分心思全部都用到了笔墨纸砚上。每次去督军府汇报情况,总是离不了那句“他们都挺好,很守规矩”等一些不疼不痒的话。王督军虽然很生气,知道他胸无大志,也没再追究,好歹算是给了他一口饭吃。
牛夫人林氏,淑德贤良,是镇中学教员,育有一子名曰牛真卿。看来牛镇长是想让儿子继承自己的衣钵,成为真正的书法大家。
镇公所一共十三人,一个副镇长,一名文书,五个办事员,五名公差,分别负责监管镇上的教育、户籍 、财政、税收、治安等大小一切事务。薪水靠上面专拨,一旦拖欠,就可能饿肚子。
主将无能,累死三军。为了生存,大伙纷纷开始为自己的生计加保险。副镇长武定邦开了一家杂货店,文书李海洋开了一家山货店,其他人也都有自己额外的经济来源,唯独牛镇长,死抱着笔墨纸砚叹人生。
离发薪水还有一段时间,家里已经没米了。林氏想卖掉手上的戒指,牛镇长制止了。他拿着空米袋想去米店赊些米,正好遇见金夫人从州里回来。
“牛镇长,家里又没米了?”
“是的,是的,犬子正长身体,很能吃。”牛镇长把米袋直往身后藏。
金夫人心里明白,牛镇长如果不是好人,月水镇就没有好人了。她让丫鬟小红拿出四块大洋,递给牛镇长。“这可不是白送你的。下月二十三是我娘的三周年忌日,需要一个写写算算记账的人,在月水镇还有谁比你写得字好,到时还得劳烦你过去帮忙,这四块大洋算是辛苦费。”
金夫人的话很入牛镇长的耳,他连声谢道:“谢谢夫人夸奖,牛某届时一定前往,尽心尽力办好老太太的事。这钱是不是给多了,举手之劳的事,用不了这样多。″
"拿着吧,我还有事要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