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聪8岁,白斑病是在孕期得的,算起来,和白斑共存了9年的时光。
这9年,苏芸越来越不爱照镜子,不爱看着额头上突兀的白色地带。本来前几年白斑发展的很慢,只是额头和嘴唇上有一点儿,近几年大有疯长之势。先是入侵胳膊,再是手指。女人的第一张脸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显现出黑白相间的印记,而今的第二张脸也大有控制不住的架势。
若说不在乎,那是不可能的,但在乎就能迅速好起来吗?刚得的时候,她辗转多地打算治疗,始终无果之后便放弃了。若不是不同的陌生人不约而同的跟她说D市的皮肤诊所能治好此病,她就真的心如死灰了。
她还清晰地记得,刚到诊所治疗时,按照张院长的医嘱,给她抽了8管血。好一个洋洋洒洒的8管血!加在一块儿能不能凑齐一次400cc献血的量呢?
弄清楚“病因”之后,开启了漫长而又艰苦的治疗过程。除了内服、外涂,她还要每三天前往一次D市接受紫外线光照。D市距离苏芸生活的城市往返需要4个小时的车程。每一次大费周折的过去,都要把全身泛白的各个部位涂抹一遍吸收紫外光的巴布期。巴布期涂完,二十分钟的时间就过去了。而在仓里有效的照射时间其实只有30秒。也就是说,漫长的4个半小时的前前后后,只为了30秒的吸收利用。照光的时候,只容许穿内衣裤,其余的都要脱掉。好一个受光均匀!
第一次光照的时候,涂抹巴布期,让她感受到人一旦得了病,在某种程度上,就意味着丧失了尊严。后颈处够不着的地方,她需要把一个手的手臂伸得老长老长,绕过脖颈,探索最远的距离,然后再换一个手臂,以对称的姿势再来一遍。
仓里是方寸之地,四周布满了灯管,当外面的护士调整好药的比例,东南西北方向的灯就同时照射到苏芸的身体上,就好像洗澡时头顶上开足了七八个浴霸的感觉。照射之前,好心的护士告诉她一定要带着防护眼镜进去,如果万一不小心倒在地上,或者睁开眼睛,强烈的紫外光会瞬间灼伤瞳孔,导致永久性失明。
苏云想,任何疾病的治疗都需要付出代价,白斑病也不例外。长久的紫外线光照射,会不会诱发皮肤癌?长久的口服四种药物,会不会损伤心肝肺?长久的涂抹四种药物,会不会把好的皮肤也涂得面目全非?两权相害取其轻,想要治病,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她需要像此前一样,一个人面对身体的变化,一个人承受治疗过程的孤独、焦虑、恐慌、无奈。还好,这并不是致命的疾病,生命被夺走不要紧,思聪没有了妈妈,问题就大了。
治疗一个多月以后,苏芸敏感的感受到身体的变化,皮肤被晒黑是肯定的,但白的地方也慢慢露出了星星点点的黑色印记,倒是让苏芸有片刻的安慰。面部是最先泛出黑色的地方。手臂潜移默化的也慢慢泛出了像毛孔粗细和肤色无比接近的小黑点儿。这是一个很好的征兆,为了这个向好的征兆,似乎之前所倾注的时间、金钱、精力统统都是值得的。
初识张院长,她贴心的告诉苏芸,白斑病不致命,但它会让患者自尊心受到伤害,在人群中会变得特别没有底气,甚至产生自卑感。医者仁心,张院长说出了病患所思所想。自从白斑不受控制的疯长之后,苏芸特别不喜欢的两件事儿,一个是照镜子,另一个就是照相。一个不能从心底里悦纳自己的人,让自己都不那么喜欢自己了。
所有泛白部分,唯手脚最难治愈。两个多月过去,其他地方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起色,只有手脚部分还是白得刺目。
第三次复诊时,张院长不在,季主任接诊了苏芸,告诉她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一定程度上刺激黑色素形成,那就是激光疗法。苏芸还纳闷儿,什么是激光疗法呢?当40钟后的皮肤麻药上劲儿之后,她已经稳稳的待在了接受激光疗法的小床上。激光仪很高大的样子。护士手握激光仪,对着手部白色处“发力”时,苏芸能够清晰的感觉出一阵切肤之痛。之后就有一股烟气出来。人的嗅觉是最灵敏的,苏芸跟对面的护士说,怎么好像闻到了燎猪蹄儿的味道。护士不置可否的笑笑。
几分钟激光疗法之后,患处呈现了蜂窝煤状的小小孔,很奇怪,有创面,却没有鲜血渗出。护士告诉苏芸,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在伤口结痂之前,不容许沾水。“那洗脸怎么办呢?”这是苏芸关心的问题。“带上一次性手套洗!" 这方法管用吗?苏芸暗自思忖。
当夜,当苏芸尝试着带着一次性手套洗脸时,才开启了人生又一次新鲜的体验。隔着手套,手指感受不到面部的肌肤。即使在滑滑的洗面奶作用下,还是感觉有一层膜横亘在面部和手部之间。苏芸确定,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别样的洗脸体验。带着手套的手,似乎变成了木讷的老人,行动迟缓,不听手指使唤。有时候感觉洗好了,洗干净了,刚一抬头,就看见镜子里,脸蛋上分布不均的泡沫,于是再洗,再照镜子,还是不干净,再洗。最得力的双手,彼时变得无比笨重。人不能没有手,那一刻,苏芸为拥有双手而庆幸。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白斑,虽然“消灭”了一处两处,但苏芸知道,这不是最终的目的,她殷切的希望能够斩草除根。希望皮肤能够完好如初,那样,她又可以开开心心的照镜子,又可以肆无忌惮的取景于镜头前,又可以像从前一样,乐观、开朗、自信、有力量。
唯有经历“疾病”的折磨,才会让人清醒的意识到健康的重要性。
一个女人,如果失去了美丽的外貌,她还可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