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星光璀璨。
那些盈盈之光从破庙塌顶处照射进了破庙,映在那个倚靠在墙角的少年身上,照在那个空洞面无表情的脸上。
天很晚了,大海却刚刚才有一丝睡意,也可能是白天睡了太久,也或许是心绪烦乱。
就在几天前,在归家的同乡处确定了父亲真的失踪的的消息,母子二人变卖全部家产,欲奔应天府寻人,只是刚行至保定地界,却遇到歹人作恶。
直到现在,大海依旧感觉自己似乎还有些头脑模糊:父亲失踪,一直寸步不离照顾自己的母亲猝然离世。从小背诵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今也见识了妖怪、火龙。如果这件事放在以前,大海说不得会缠住那个什么自称燕正阳的大胡子,给自己讲三天三夜的妖魔鬼怪,少年心性,总是偏爱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也时不时充斥着一些无聊的幻想。
如果说此刻的大海和以前有什么变化,只能说在以前,胆小的大海都不敢一个人晚上出门,更遑论一个人在这毫无人烟荒败破庙里面过夜,那些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那些黑暗隐秘的角落,总能让大海感到无比的恐惧。一想到这些,那已经被被燕正阳拿走的妖狐皮上面的血腥味,似乎又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开始断断续续的飘了过来。
但是大海今晚却好不惧怕这黑夜,也丝毫没有理会这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因为如果真的有鬼的话,说不定还能见到父母。大海想到这些,感觉头开始变得沉重,转了个身随手拽过一些地面散落的干稻草,压在自己身上,转头透过破损的房顶,看着墨蓝的夜空,终于昏昏沉沉的睡去。
清晨,虫鸣鸟叫,旭日初升,还在沉睡中的大海不知道,一大队人马正向这座小庙赶来。
这大队前有四个壮士,手持利刃开道,后有各种工匠仆役牵着驴骡牛马拉着板车,载着各种修缮材料,而后则是一辆两匹马一起拉的豪华大马车,这马车中的不是别人,里面正是富甲一方的聂家的夫人和千金聂小姐。最后押后的,则是几个年轻公子。
聂家夫人和聂小姐如此辛苦赶路而来,今天不为别事,但来重修庙宇还愿。这其中,却是有个因由:十九年前,聂夫人的丈夫、聂小姐的爹爹聂老爷还是一个外地逃难至此的苦命年轻人,有天晚上,饥寒交迫之下,夜宿在这荒野破庙之中,半睡半醒之间,竟然德蒙神仙感化,指点迷津,短短三年,便发了迹:先是娶到了当年即将破产的钱庄钱老板的独女钱氏,也就是现在的聂夫人,一年后便有了聂小姐,而后钱老爷就把钱庄给了这个女婿打理,没想到这女婿异常能干,短短四五年时间,钱庄生意辉煌起来,先是分庄遍布四州五县,尔后更是又创了字号做当铺、绸缎庄等,时值钱老爷六十大寿之际,看着此刻这诺大的家业,想着自己年轻时候也没做过这么大,如果不是当初祖上留下的基业深厚,自己可能也和路边叫花子没区别了。万万没想到,自己老来得遇良婿,家中产业还彻底做大起来,一高兴,多喝了两杯,和前来祝寿的人高谈阔论之际,一口气没有喘上来,竟然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聂老爷说,自己的富贵荣华,今天一切,固然有自己努力的原因,同时也因为钱家的知遇之恩,所以聂老爷向来对过世的钱老爷异常尊敬,对自己的夫人更是恩爱有加。但是他们也都深知家族兴旺还大部分靠的是这破庙神仙指点之恩。此事,原本聂老爷从来没对外人提过,不过做人呢,最重要的是知恩图报。那神仙保佑了自己十九年,也是时候前来给神仙塑金身,修庙宇,上香火了。
而在大队后面押后的那些年轻人,来头也并不小,为首的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胯下骑着一匹枣红大马,身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常主事,及几个仆人亲随。只是这公子,眉目清秀,皮肤白皙,宛如女子,总是给人感觉到散发着一股令人心生躲避的阴柔之气,这位公子不是旁人,乃是当地屈知州的公子屈俭越。
说起这屈知州年轻时也是一位人物,都传他年轻时,曾是刚被皇上赐予颍国公的大将军原来的亲信传令兵,当初也曾跟着东奔西跑,南征北战。只是人品极差,胆小怕事,喜酒嗜赌,有次因为喝醉差点延误军机,本来应当立刻处死,但念在同乡之宜,又撇下家眷妻儿跟随自己多年,这才改成一顿苛责鞭挞,没几日,屈知州的亲妹子前来军营驻地探望,众将官皆知她为将军幼时同乡,便未阻拦。
是夜,将军邀众将官饮酒,以庆贺出征大捷,准备班师回朝。
席间,众人都兴致高涨,酒过三巡,众皆微醺,这时屈知州弯腰弓背,带着自己妹妹越众而出,众人知他和大将军的关系,又是庆功宴上,并未阻拦喝斥。只见屈知州先是端起酒杯,跪在堂下对大将军说道:“舍妹近日来军中探亲,得知自己贱身,竟有幸曾是大将军同乡,舍妹惶恐不安,特求小人带来拜见!”那女子操着浓重的安徽相城口音道:“贱妾拜见大将军!得见大将军威颜,贱妾死当无憾。”声音委婉兼动听,清脆且撩人。而屈知州则接着满目诚恳的言道:“将军威名震天,乃当世豪杰,此次大军横扫西凉,您先是击败前朝余孽残将失刺罕;随后攻打永昌,您又击败了太尉朵儿只巴,杀了数千鞑子;还有攻打扫林山那次,活捉了元朝平章不花,又杀灭鞑子五百余人;前不久攻打甘州之时,残将上都驴立刻就吓得屁滚尿流的迎降;上月攻打亦集乃路,败军守将卜颜帖木儿一样是得知您的威名,开城投降;尤其是咱们王师在别笃山遇败岐王朵儿只班的主力,更是一鼓作气击溃鞑子上万人,抓获平章长加奴二十七人,马驼牛羊十余万。残岐王朵儿只班孤身一人就妄想轻便逃走;还不是被您追至瓜州,击败当地的败军游勇,咱们还缴获了他们无数的牛羊兵器粮草。咱们英明神武的武皇上,想当初共派出了咱们三路大军北伐,唯独只有将军您大获全胜,小子细数之后,发觉您就是韩信在世啊,这七战七捷,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今天小人妹子来探亲,仰慕您的英姿,也斗胆想给您敬一杯酒。”
众人本来听到这传令小兵,夸赞将军七战七捷,原也都十分高兴,因为将军有功,下属就可依靠将军得到赏赐庇佑,说不得还能福荫子孙。只是他把大将军比作功高震主、居功自傲、因为反叛而被诛杀三族的韩信,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如何敢言?当朝武皇上,性情暴虐,猜疑心极重,一个失言便可能祸及全家,自己身死是小,灭族大祸自己是无论如何承受不起的,这死了也没办法面对自己家的祖宗宗亲,不由得就想只等将军一发话,就第一个起身先砍了这厮,省的他胡言乱语,招来灾祸。
只是看着稳坐中军帐的将军却全然不着恼,众将官也不好发作,心里只是暗暗想到这大将军出身苦农,想必没听懂这里面的典故玄机罢。哪知大将军,就算是家中时代都是苦农,没什么文化,后来又一直跟着武皇帝起义,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也无甚时间求学,但大将军儿时最喜听书,只是看戏却不爱好,只因自己识不得多少文字,所以最怕咬文嚼字,咿咿呀呀的故作才学之士,而相比之下,说书的就相比较通俗易懂多了,同时每每情节上还都引人入胜!引人无限遐想,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只是儿时穷苦,又赶上灾祸连年,哪里有钱去茶馆喝茶听书?只好每日有空,免费跑茶馆给人倒水沏茶,以全听书之念。
后来长大从军,虽终日忙于战事,但偶尔得闲,还是请几个能言善道的说书先生给自己取乐。这些年什么夏商西周,什么春秋战国,什么楚汉相争,什么蜀魏相伐,甚至还有什么岳武穆,只是大多数人听书只是一听一笑,最多为书中人物的命运感叹一番而已。而这位大将军却可以从中学到很多两军对战之技,并且可以活学活用,并且每每还能用对地方,果真是一位着实难得的人材了,要说咱们这位大将军不知这韩信典故,那是绝无可能的。
只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因为连日征战而紧绷的脑中之弦也终于有些松懈了下来,酒也一杯接着一杯的有些多了。正有些迷离之间,先是听着满耳恭维自己战绩之言,又见堂下那端着酒杯跪着的女子,听着自己记忆深处熟悉的乡音,那堂下女子就好似自己儿时着迷的邻家大姐!一时间,竟不由得看的痴了,脑袋嗡嗡作响,眼中只有那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大姐了。屈知州看着大将军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亲妹子,顿时就明白其中意味了,忙不迭是的给自己妹子使了个颜色,妹子对着屈知州点点,站起身,端着自己准备好的酒,便向上走去,同时屈知州也重新倒了一杯酒,低低的举着,环顾四周,高声道:“小人也祝各位大人,加官进爵,飞黄腾达!”下坐的众将官能进入这个场合喝酒,除了是战功赫赫之辈,做人处事也都不愚蠢,深深了然其意后,又互相与周围同桌互相攀谈起来,故意不去理会上座之事,气氛顿时又变得热闹快活起来。
而这边厢,大将军看着堂下女子缓步走上来,葱葱玉手捧着装满美酒的酒杯,对着自己微笑着,大将军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年少的时光,那时虽然过的穷苦,但是父母尚在,一家人其乐融融,即便是苦,也可苦中作乐。更何况,每日尚可见到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年长自己两三岁的大姐姐,每每想起,确是这大半辈子最令自己怀念的时光了。思绪还来不及漂泊的更远,那女子已来到自己身边,捧着酒杯,递到自己的嘴边笑盈盈的言道:“将军可一定要满饮此杯呀!”将军依旧直直痴痴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口中不停的喃喃道:“兰姐姐,兰姐姐......是你吗?兰姐姐......”那女人的身影恍惚间,早已和那兰姐姐重合在了一起。
美酒罪人,美色也醉人,何况连年征战的将士呢?
女人一手扶住将军的肩膀,一手把杯中的美酒慢慢倒进了将军的嘴里,一杯酒进了嘴里,将军觉得这酒,似乎有种特别的酸甜味,和平时的辛辣甘甜完全不同,但并不及细想,就忙一口咽下去,紧接着便一把攥住了‘兰姐姐’的手,‘兰姐姐’似乎有些羞涩,道:”将军,您醉了。“将军挥挥另一只手,摇摇头道:”我酒量好得很,怎么会醉?“
屈知州虽然一直在堂下给众将官倒酒,却一直注视着堂上的动静,眼看妹子端出的酒那杯酒进了将军的肚子,屈知州忙走上堂来,和自家妹子道:”将军量大如牛,怎么会醉?真是的,将军大人只是有些累了,你赶紧扶着将军去后堂休息一下吧!“同时和将军左右侍奉的人使了个眼色,左右二人顿时心领神会,便伸手去搀扶将军,将军一把推开伸过来的手,依旧紧紧的攥着心中兰姐姐的手不肯松开,屈知州深深的看了自己妹妹一眼,妹妹装作没瞧见,依旧笑盈盈的望着将军,将军则醉眼朦胧的看着她,嘴里嘟囔着道:”兰姐姐,你终于来看我了,我好想你啊,兰姐姐......“和屈知州的妹妹则顺势回答道:”是啊,我终于来看你了,一路走来姐姐着实有些累了,这样吧,咱们不用别人,我扶着你,你扶着我,咱们一起去后面休息一下吧!“将军喜道:”好好好!咱们这就走!“说着就站起身来,女人对左右道:麻烦两位大哥前头带路,左右点点头,忙引着二人向后堂走去。
次日上午,屈知州还在梦中,就被一阵急匆匆的砸门声给给吵醒,原来是将军急传,屈知州以为是紧急军情,急忙穿戴好奔赴前堂,却见前堂无人,到了后堂,只见花瓶桌椅,茶杯酒坛摔了一地,而旁边,则盖着一块白布,看那白布的凸起形状,那明显就是一个人。将军本来正在一旁大发雷霆,怒斥着几个侍婢,仆人:”这么大个人,你们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啊?你说,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一看到屈知州走进来,突然就住了口,接着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气愤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接着,突然泄了气,面如死灰,挥挥手,道一句:”你们都先退下去吧。“众仆从被骂了一早上,自然滋味不好受,此刻听闻将军让自己等退下,自然如蒙大赦,赶紧磕头褪去,急忙忙生怕晚了一步,将军改了注意,又把自己留在此处,只是退到门外又不敢走远,害怕呼唤自己伺候找不到人又发脾气。
等到众人退去,屈知州刚想问究竟何事唤自己前来,却忍不住的又扫了一眼那盖着白布的尸身,这一看之下,顿时不得了,那尸身没有盖严,一只手探了出来,那手腕上,赫然带个一个红手串,屈知州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左手,因为屈知州的手腕上也有一个同样的手串!那手串是屈知州母亲亲手编制,给他们兄妹辟邪祛凶之用的!因为屈知州和妹妹小时候体弱多病,母亲便去寺院求来的开光菩提,用自己的血把菩提子染红,一人一个给了两兄妹,想着什么牛鬼蛇神的,如果想找孩子麻烦,尽管寻着血气来找自己就是,只盼放过自己两个孩子。所以这血菩提红手串,天下独一,那躺在那里盖着白布的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就是屈知州的亲妹妹!
屈知州一下子就扑了上去,掀开白布,里面果然是自己的宝贝妹子,只见她皮肤苍白,眼睛也瘪了下去。只是依然半睁着眼,没有完全合上,一看便是死去有一时了。并且浑身都是湿漉漉的。头发似乎还在滴水。屈知州这时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只是没命的趴在自己妹子身上痛哭不止!
过了半月,不知何故,将军几个贴身侍婢和奴仆尽皆感染急病暴亡,众人皆惧,以为瘟疫,遂呈报将军更换宅邸,同时防止疫情传播,更是一把火烧了那处房子。又半月后,大军终于清点统计完毕,装配马车,接着开拔班师回朝,行了月余,终回应天府,皇帝看过战报,着实喜悦,多日来因为某些官员贪污案而阴冷的脸色也见好转,于是要来功劳簿,传旨下去,皆赏。
大将军自然是加官进爵,封赏无数自不必说。其余众将官也皆是依照功劳簿各功各表,只是令人惊奇的是,屈知州也在这次论功行赏之中,外放山东一地做了个知县。要知道,屈知州当时只是区区一个传令兵,哪怕是亲信,一点功名文化都没有,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外放知县,要知道,古代无论交通通信非常不便。后世野猪皮的官场曾经有句话叫:“为官行事者,唯阁县耳,余皆口哉。”意思是说,天下这些各级官员中,只有内阁和知县是行事的,其余的大小官吏只是个上传下达的传达命令的。内阁和皇帝是决策国事的决策者,知县则是直接面对最底层人民的执行者,税收、人口、法制,皆无出其右者,可见知县究竟有多重要!
只是众人不解归不解,却无人敢来质疑,只因大将军裹挟七战七捷之威,又兼三路唯一获胜兵马,当朝武皇帝自是喜不自胜,朱笔御批,吏部兵部发下文书,别说一个小知县,就是给下属讨要一地封疆大吏的管制,皇上也断不会驳斥。
再说回屈知州,出任山东知县后,在当地自是媚上欺下,为非作歹,冤假错案,苛捐杂税,以致民怨沸腾。穷苦民众自以为皇帝赶走了前朝鞑子,自己便得好日子,没想到只是换了个人来重新剥削。时间一久,自是有种论调开始静悄悄的在民间传播:原来那晚,屈知州妹子屈氏伺候大将军休息,大将军一时性起,又借于酒劲,竟然当场玷污了还是处子之身屈氏,事后自己酒醉难耐,又一番劳身劳神之后当场酣睡。而屈氏自觉受辱,无面目再见兄长,又惧怕从小异常严厉管教自己的爹爹,害怕说自己不守德化,又惊又怒之下,竟然自溺于将军临时府邸的后园水井之中,天亮之后,一奴仆去后园给将军打水,看到淹死了人,竟当场就吓破了胆,口吐绿汁,跌跌撞撞的跑去禀告,刚到前厅,就死了过去。将军被吵醒以后,得知自己的荒唐事,竟然导致只有一面之缘的同乡女子羞愤自杀,当真是真真的无比懊恼,又感觉自己着实对不起屈知州。倒是屈知州真真的识大体,大哭一场之后,反而只叹,命中有此劫数,又言人死不可复生,反而劝告大将军不可为此着恼。
大将军本就对屈知州深感羞愧,内心痛骂自己喝酒误事之时,反而听得屈知州宽慰自己,略感诧异之余,更觉羞愧难当,这才叫人偷偷在功劳簿给屈知州加了几笔,屈知州这才有机会在战后论功行赏中得以进入官场,当了这一地知县,并且其中也有一点,怕每每见到屈知州便想起自己的荒唐事,所以也是借故调离身边。都说悠悠众口,防民大于防川,众人议论纷纷,说这知县是靠着自己妹子的命换来的,真是小人所为,甚至有好事者变成故事,到处讲说,于是辖县各地纷纷开始流传这件事。
话传到时任知县的屈知州耳朵里面,屈知州只是笑着道一句:“小人传言,皆因心生妒忌而已,万不可理会当真。”
当夜,县衙门官库被盗,一大批人被当地捕头捕快们连夜抓获,三日后,大牢失火,偏偏只烧死了那些盗窃的嫌犯,衙门放出口风,说是那些窃贼同伙怕他们身在牢狱的人把自己牵连出来,跑到大牢纵火灭口,幸好牢头等认真值守,奋起反抗,除了盗窃案的嫌犯被烧死,前来纵火的人当场拒捕被误杀外,其余囚犯尽皆安然无恙。
一时间,县城再无任何关于知县的流言蜚语,一些地主豪绅也更加主动的跑衙门结交屈知州,几个月后,吏部文书送到,念屈知州为官一任,认真负责,破获官库盗窃大案,同时保护无关囚犯生命安全,有功当赏,无需等待吏部考核,自接到文书之日起,立刻调出山东境内,前往沧州认知州职。屈知州当场谢恩,自然大力款待了上差,随后欢喜的携带家属仆人,师爷亲信,北上赴任去了。
而屈俭越正是屈指州的独子,如今十八九的年纪,和父亲不识多少文字不同,从小便酷爱读书,只是不知为何,却从不屑于考取功名。屈知州到任之后,自是到处好客结交,深知自己外放官员,只有和当地乡绅土豪打成一片才好生存,而此时最有名望财力的,莫过于聂家,屈知州得知聂家有女,年方二八,才色兼达,便携带厚礼,找一中间人,赶着聂老爷的老岳丈大寿之际,前去提亲,双喜临门,却不幸赶上钱老爷大寿之日归天,此事只能拖后,但正巧赶上聂老爷想着去还自己发迹之愿,屈知州不由分说,就让自己儿子带着一大堆能工巧匠跟来,美名其曰让孩子多熟悉熟悉,路遇何事也方便照应一二,聂老爷思虑再三,这才应了。
其实这破庙距离并不甚远,单人快马,半日可到,只是大队人马之中还有运输的队伍,又兼道路多有几处难行之处,慢慢行来,到了目的地,竟然已经弦月高生,众人先是安排帐篷,好让众人在小庙周围住下,聂夫人和小姐带人进入庙宇巡视一番,屈俭越也是急忙忙带着常主事跟了进来。
本来,父亲给自己安排这桩婚事,屈俭越还是心不在焉的,自觉像自己这等风流才子,烟花青楼之地,每日流连忘返,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见过?什么样的招式没有被用来伺候自己过?从徽州到山东,从山东到这边,十二三岁就偷着带着一旁的小跟班常庆诵二人偷摸逛娼寮,后来大了,书读得多了,开始附庸风雅,跟着文人雅士,同窗玩伴进青楼,当真是阅女无数。本来也当这聂家小姐时个胭脂俗粉,却没想到,今日一早去聂府迎接之时,瞧的聂小姐出来,人就直接痴傻呆住了,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反复唠叨: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自己就是立刻去死,也得得到她!于是一路走来,常主事时不时小声屈俭越谈论昨夜青楼歌妓玉无暇,屈公子都没什么兴趣,有一句没一句的胡乱应着,而心思,早就飞到前面的大车篷里面去了。此刻得遇此机会可给美人护驾相伴,不用别人提点,就急匆匆的带着常主事跟了进来。
进得主殿来,点着火把的仆人在殿外守候,生怕一不小心把这早就损毁塌陷的小庙给一把火烧毁了,而聂小姐紧紧挽着母亲的手,屈公子和常主事则在右后侧亦步亦趋的跟随着,二人一人一个吹着了火折子,虽然外面很多人在布置,但是夜里进得破败庙宇还是感觉有些不适。
明月皎洁,道道月光从屋顶破败的空洞中照射进来,给整个庙宇更是添加了一丝神秘的气息,好似一道道清冷的光柱从顶投射而下,变成一道光栅栏,阻隔了众人和前面供桌,桌后那被烂布、蛛网、尘土、碎瓦覆盖住的神像,只是,此刻看来,还分辨不清,到底栅栏里面神像是囚徒,还是外面众人是囚徒。
或许,此刻出来一人,提醒众马上人退去,此生不在踏足此地,可能以后的一切灾祸都不会发生。可惜,如果终究是如果,众人没有退去,反而穿过那些光柱,走进了供桌。聂母先是借着月光清理了一下供桌,又扶起来倒在桌角的香炉,这才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约莫一尺来长的盒子,放在桌上,唤一道:“倩儿,把火折子拿来,你爹爹临行时特意嘱咐,无论几时到得此处,下车第一时间先要上香叩拜,来,帮为娘把香点上。”说着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东西,原来,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盒香,只是这香,竟然是黑色。
聂小姐应了一声,吹燃了火折子,点燃了黑色的香,聂母顺手便插在香炉上。这时,后面的被杂物覆盖着的神像上突然就燃烧起一团火苗,众人看的清清楚楚,那是一道黄符。接着神像开始抖动,先是轻轻的颤了几下,接着,开始慢慢的幅度越来越大,身上的杂物也都在快速剥落,这时,一丝丝的绿光也开始从神像体内照射出来,如有一道道裂纹。供桌上的黑香,也开始冒出不寻常的红色烟雾。众人见此情景,又是在夜里,怎能不惊惧!还没开始奔逃。就听突然一声炸裂,神像突然全身绿芒大显,周身杂物全部被震落,片片铁片也剥落下来,犹如一个翡翠玉石夜明珠一般,通透的神像散发着幽绿的光芒。众人再借着光芒详细看去,哪里还是神像的样子,看着完全就是一尊碧玉雕成的夜叉鬼,尤其是眼睛处,是两个红光。
众人惊骇莫名,都是夺门而出屈公子和常主事跑的最快,聂母直接吓晕了过去,聂小姐则手忙脚乱的向后倒退躲闪,结果脚不知绊倒什么东西,随后又一头栽倒了各软软的东西上,顿时也昏死过去。
大海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面,父亲依旧在家中书房读书,母亲则在准备自己最爱的饭菜,自己则在自己家的屋后,拿着十几块石头子,排兵布阵,指挥着这些石头人,并且模仿两边的人谈话,然后互相进攻。这时,正在互相进攻最激烈的时候,听到了母亲的呼喊:大海!吃饭啦!大海先是轻快大声的回复了一句知道啦!然后依依不舍的放下石头子,回家吃饭,一家人就这样其乐融融的进餐时,突然七八条说着听不懂的鞑子话的人冲进来,带头之人肩膀上还有一只威风的雄鹰,那人一把掀翻了桌子,然后突然浑身冒起黑烟,卷走了父母,大海害怕极了,赶忙追出门去,却突然看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盘踞了一条巨大的蟒蛇,蟒蛇一见到大海吐着猩红的信子一下子就缠了上来,越缠越紧,勒的大海感觉胸部发疼,喘不过气,无论怎么使劲都叫喊不出来。
聂小姐看着眼前陷入昏迷的孩子,紧皱着眉头,嘴唇干裂,发着高烧,心顿时感觉好疼,先是轻轻抱起他的头给他喂了一点水润润嘴唇,接着便拿着湿巾反复给这孩子擦拭脸,额头,胳膊和手,期待可以降一些温度,就在不知道擦拭第几遍的时候,聂小姐忽然惊喜的发现,怀里这孩子竟然动了一下眼皮。
天,有些凉了,那些旁边的花花草草,也终于开始凝成了露珠
大海感觉浑身一冷,突然惊醒,结果发现自己头和四肢仿佛灌了铅一般,非常沉重。感觉自己躺在一个极度舒适柔软的怀里,于是费力睁开眼睛,月光不知什么时候,斜斜的照进了马车,皎洁的月光洒在聂小姐的身上、脸庞,那一瞬间,大海只觉得眼前的人一定是母亲说过的月亮上广寒宫的仙子,自己从小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大姐姐,也没有闻过这么好闻的体香,大海感觉自己突然变得好轻,感觉飞到了云彩上,而聂小姐哪里知道大海一时间想了这么多,只是满怀欢喜的说道:“你终于醒过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