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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跳楼

没有开业典礼,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宣传,金盛达货运公司就像原本就存在于金鹏市国际机场物流园一样,它的开业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年头,公司开张和倒闭都是很自然的事情,除了熟悉内情的人以外没有人会在意这个门面不大的货运公司。王涛清门熟路地走进这家货运公司的大门,整个公司只有几十平米大小,一个简单的接待柜台,旁边放着一排普通的靠背椅子。柜台背后的靠着墙摆着一排文件柜,柜子上方挂着营业执照,执照上的法人名字叫李丽萍。柜台里一位年轻的女孩正在低头整理着票据,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抬起头笑着问候着:“早上好,涛哥。”

“恩,早。今天下午需要发货的单子弄好了吗?”王涛一边询问着一边转到柜台后边,拿起一个夹着单据的硬塑料资料盒核对了起来。

“马上就好了,你稍等一下。”女孩依然是低着头。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汽车喇叭急促的“滴滴”声,两人同时抬头看了过去,王涛认出了是陆平的奔驰。于是放下资料盒走了出去。拉开车门,王涛坐了进去说道:“单据马上弄好,等我拿了单据咱们就走。”

“那行,你让小薇快一点儿,我那边临时出了点事。”陆平语气平淡的说道。

“怎么回事?需要我帮忙吗?”王涛关心的问道。

“你帮不上,刚才我接到公司保卫部的电话,有一个员工要跳楼。”

由于有着充分的准备,两人的公司运转的一直很顺利。当然,不管是陆平还是王涛都不是这家货运公司名义上的法人,营业执照上的李丽萍是陆平的弟媳,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行政人员。目前在这里工作的只有2个人,一个是负责前台的李薇,一个是负责调度货物的郑强。其他的都是负责搬运的临时工。因为王涛的缘故,当天发货的客户基本都是直接把东西运到机场,然后王涛会指挥手下的搬运工将货运到飞机货舱,省却了客户把货运到金盛达再转运到机场的程序。当然,如果是需要过夜的或者走其他航空公司的还是需要转运一下的。也正是由于金盛达货运的收货程序简单和发货快这两个巨大的优势,他们的业务量一直是稳中有升。

陆平这边则是通过朋友联系了三家规模比较大的长期客户,每个客户每周的走货量10到20吨不等,而且还陆续有客户主动找到陆平,要求和他签订长期合同。随着业务量的上升,两个人的时间明显紧张了起来,但是干劲也越来越足。王涛算过一笔账:空运的价格平均利润在1块2,按照每周最少走40吨货计算,每周的利润大概在48000元,一个月就是十几万。怪不得以前自己认识的那些搞货运的老板都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这还仅仅是他们这种小公司的收入,要是以后规模扩大了,那就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了。

开车把王涛送到金鹏航空的货站,陆平调了个头回到了公司大院。此时大院的行政楼底下已经围了一圈人,都在仰着头看着楼顶上站着的一个男人。这个景象让陆平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笑话:“一个人仰着头看天,其他人也都跟着仰起头......”保卫部部长郭立伟看到陆平,推开人群走了过来。

“这个员工呢是咱们公司维修工程部大修分部的,他因为加班费的问题跟领导发生了一点矛盾,结果一时想不开就要跳楼。咱们保卫部的人上去跟他沟通了,他要见工会的领导,希望工会能给他一个说法。这是他的原话。”郭立伟退伍兵出身,183的身高,体型匀称,即使只是穿着普通的衬衫西裤,一股威武干练的气息也无法让人忽略。

陆平听了郭立伟的话,明白这件事还是要自己出面来处理。于是拿起电话拨通了下属杨森的电话。

陆平现在手下只有三个人,老大姐陈慧,是公司第一批的元老级人物,嗓门很大,经常拉着其他部门的姐姐妹妹们在她的工位上嘻嘻哈哈的聊天,很是适合目前负责的女工委工作;潮流辣妈袁莹莹,从来不穿工装,总是一副即将要出席晚宴的打扮,好在工会这个部门并不需要面对客户,陆平也就没说什么。此人擅长写作,文笔很好,目前负责工会办公室的发文和财务报销工作;最后一个就是28岁的杨森,一个无法评价的人,至少陆平是这么认为的。杨森的本职工作是负责公司的文体活动的组织,但是他主动承担起了包括外联,员工福利,劳动纠纷等等所有陈慧和袁莹莹责任以外的工作。这也让并不熟悉工会工作的陆平轻松了不少,连带着对这个下属的印象也逐渐改观。

”平哥,这个人根本不想跳楼,等下你只要告诉他工会会为他做主就行了。一会我把他带到5楼会议室,你在那里等我们就可以了。”杨森语气随意的说道。

他的话让陆平稍微有些不快,转念想到自己调到工会以来,所有的工作都被杨森安排的井井有条,从未出过差错,也就释然了一些。于是就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工会办公室在3号楼,一楼和二楼是员工食堂,三楼是机组和领导食堂。四楼是工会和党委、团委和公司宣传部的办公室。陆平也没有回办公室,坐着电梯直接到了五楼的会议室。正在他思考着如何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杨森搂着那个想要跳楼的员工走了进来,不知内情的外人看起来这两人就像一对兄弟一样,一边走杨森还一边在对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会议室很大,暗红色的办公桌整齐的摆成长方形,此时陆平的座位面对着门的方向,并没有坐在主位。看到那个员工被杨森安排坐在自己对面,陆平斟酌着刚要开口,只听杨森的话音又响了起来:“平哥,我叫了公司人力资源部的何总和维修工程部的李总,他们马上就到,我先去拿点水。”说着也不等陆平答话就风风火火的走出了会议室。

陆平摇了摇头,如果说刚到工会的时候杨森的工作风格让陆平感到的是厌恶的话,现在他感受到的只有无奈和一点点不适应。以前在销售部的时候哪个员工对自己不是毕恭毕敬的?没想到这个杨森不但从来不叫他陆总,甚至还要教他做事。但是陆平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想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自己心里的失落感在作祟,从销售部这个重要部门调到工会这个养老部门,不管是在外人看来还是自己的感受,这都是一种变向的流放。杨森的做事风格虽然与众不同,但是分寸却拿捏的很好,从来都是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看似不尊敬自己的行为其实是在暗示自己只要把握好大的方向,其他的事情都由他杨森来安排。

何天浩和李军前后脚走进了会议室,两人都选择坐在了陆平身边,场面迅速形成了三个领导面对一个员工的局面。杨森这时搬着一箱矿泉水走了进来,先是在每个人面前摆上一瓶水,然后拿出一盒烟挨个发了一圈,给每个人都点上了烟之后自然的坐在了那个要跳楼的员工身旁,这才说道:“各位领导,我身边这位员工叫董亚楠,是维修工程部大修分部的一名员工。他的诉求很简单,我们知道大修分部负责公司飞机的日常检修工作,上班时间是24小时三班倒的情况,而通宵加班的情况也是非常的正常。但是据董亚楠反应,从今年3月份以来,他的加班工时数据一直少算了不少。他的家庭比较困难,老家的母亲患病常年卧床,妻子刚刚生了孩子,没有工作,一家人的生活全靠董亚楠一个人支撑。今天刚好咱们几个相关部门的领导都在,所以我想这件事是不是可以现场就解决了?”说完转过头看向身边的董亚楠:“亚楠,你看我说的情况有没有问题,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董亚楠的情绪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语气有些愤愤不平的说道:“没错,我就是想让公司领导给我一个说法。”

董亚楠话音刚落,陆平就看到一直在笔记本上记录会议纪要的杨森抬起头示意了一下自己,于是会意的向维修工程部的总经理李军问道:“李总,这个情况你了解吗?”

“这个情况我确实不太了解,因为加班工资都是由各个分部的分队长来统计上报给人力资源部的,平时也都是各分队长跟人力资源部直接对接。”李军语气平淡的首先把责任推了出去。

“那我建议李总现在跟大修分部的分队长核实一下情况。”杨森步步紧逼,直接插话。

“恩,好吧。”杨森的话让李军感到很是不快,但是工会办公室这个部门在公司的地位很是超然,自己对这个杨森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当着陆平的面训斥杨森几句。只好阴沉着脸拿起电话打给自己的下属杨波:“喂,杨波,你现在到工会楼5楼的会议室一趟。马上。”

看到李军挂断了电话,杨森又看向何天浩说道:“何总,维修工程部的加班工资数据审核流程麻烦您给各位介绍一下。”

何天浩和杨森打过几次交到,知道这个人的办事风格一向是对事不对人,当下也不在意,很爽快的回答道:”正常的流程是这样的:维修工程部的加班数据由他们各分部自己统计,然后上报到我们部门的薪酬管理室,薪酬管理室经理审核整理之后签字再一起汇总给我签字。这个流程已经实行了很多年了,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如果大家有疑问我可以让他们把数据导出来发给大家。”

陆平毕竟做了多年领导,看到现场几人的态度就大概明白了:这件事的内情李军绝对是知道的,但是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何天浩则是表明的自己的工作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按照对方给自己的数据来发放加班费。这件事可大可小,维修工程部是公司各部门中员工数量最多的一个,如果真的把加班数据拿出来摆到台面上查个水落石出的话这个影响太大也太广了,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大事化小,先把事情压下来让李军来处理,这样一来即使是有人想把这件事闹大也绝对轮不到自己扮演这个得罪人的角色。自己刚到工会还没坐稳就得罪一个部门总经理,以后自己在公司的出境将会更加艰难。于是转换了话题说道:“这个暂时先不急,因为我对维修工程部的工作不是很了解,我想问问亚楠,你们平时工作的内容都是什么?”

“我们大修的工作就是负责对飞机进行检修,基本上每天都有重着陆的飞机需要大修,平时还要清洗飞机油箱,飞机油箱里边是有辐射性物质的,我们大修的人每次都要穿上防护服爬到油箱里面进行清理。真的很不容易。”董艳楠略显委屈的说道。

(注解:重着陆是指飞机在着陆接地时垂直加速度过大,接地载荷超过了该机型给定的限制值。重着陆后通常需要对飞机的起落架、发动机吊架、机翼、机身等部位做详细的检查,以确保飞机的结构没有出现问题。)

李军适时的接道:“确实,我们大修的兄弟们特别的辛苦。何总,你们人力资源部是不是应该考虑给我们部门的员工增加点工资啊?哈哈”

何天浩明白李军只是随口一说,给整个部门的人加工资那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人力资源部的经理说了算的。国企的员工工资是有上限的,你这个部门多了,其他的部门就少了,如果要整体提升上限那是要报给国家发改委审批通过的。心里不由得对李军这个人的评价也降低了一个档次。但是脸上还是露出一副诚恳的表情回答道:“这个问题我会尽力争取的。”

杨波心情忐忑的走在公司大院,早上董亚楠要跳楼的事情他听说了,心里明白自己私吞员工加班费的事情已经闹大了。现在只希望自己孝敬李军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感情能起到作用了。杨波推门进入会议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是烟雾弥漫,众人正在神情轻松的讨论着中秋节工会办公室会给大家发点什么福利的问题。随着杨波进门,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董亚楠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愤恨,显然杨波此人在大修分部很是不得人心。

众人没有关注杨波,而是都将目光集中在李军的身上。李军知道自己身为部门领导要首先表态,只能无奈的开口问道:“杨波,你们分部的员工加班费怎么回事?”

杨波的头皮瞬间发麻,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汗水正顺着发根流了下来。心里发虚地擦了一把流到鬓角的冷汗,杨波硬着头皮说道:“关于这个.......加班费的问题,恩,可能是负责统计的员工出了差错吧。这件事那个我还得回去问一下具体怎么回事。但是请各位领导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查清楚之后跟各位领导汇报的。”

众人看到杨波不安的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心里明白这个杨波绝对有问题。但是没有人说话,突然董亚楠突然大声质问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我已经反应好几次了。你每次都说统计失误,下个月补发。”

陆平见矛盾有激化的迹象,赶紧插话道:“亚楠,你放心,咱们这么多部门领导都在这呢。肯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你先不要激动。”说完看了看杨森,希望杨森能做点什么。

杨森一直低着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会议纪要,但是此时却像感受到了陆平的目光一样,合上笔记本凑到董亚楠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董亚楠就顺从的跟着杨森走出了会议室。

等杨森把会议室的门重重的关上之后,何天浩也站了起来说道:“我一会还有个会,先走一步。有什么需要随时再联系。”说完也是大步出了会议室。

陆平无奈的长出一口气,他明白何天浩不想参合到这件事里边,所以先溜了。但是自己作为工会的负责人却是没办法像他一样逃避的。好在杨森跟自己配合的还算默契,局势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想到这里他转过头对李军说道:“那就这样吧李总,这件事呢你们部门先回去进行自查,到底是因为员工工作疏忽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这周之内给我个答复。我也好给员工一个交代。”工会的职责就是保护员工权益,已经了解了这一点的陆平理所当然有权利这么要求。

话说道这个份上李军哪能不知道这是陆平卖给自己一个人情,赶忙说道:“好的好的,一定一定。哎呀,你说我们部门的事情还得麻烦陆总,真是不好意思。”

陆平笑了笑没有说话。起身回到办公室,杨森拿着会议纪要走了进来:“我让董亚楠回家休息了。你看一下会议纪要,有没有需要改的地方。”会议纪要当然是按照实际情况如实记录的,但是杨森却问出了这么一个幼稚的问题,这是在征求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看来这个杨森并不像刚才表现出来的那么铁面无私嘛。

陆平接过笔记本并没有打开,随手放在办公桌上,转身拍了拍杨森的肩膀说道:“这个先放在我这吧。”

“行,那你先忙吧。”杨森一边随意回答着,放下笔记本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就在门即将关上的时候,杨森听到门里的陆平匆忙的补充着:“今天做的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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