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皇宫,傅宛先上了马车。车内薄被、狐裘、手炉样样俱全,黄花木几上还有一盏热茶正袅袅升起一缕薄雾,甚至连坐台都铺上了厚厚的软垫。
傅宛斜靠进软垫里安抚酸痛的筋骨,片刻后才坐起来撑着扶手吃茶,边吃边等被皇帝留下叙话的李崇。
两盏茶下肚,扶额小憩片刻,傅宛才听到帷裳外响起一把低沉的嗓音,“王妃在等我?”
车夫恭敬回:“是。您说的梅花酥糕今日铺子没上,车内备上的是平日里常吃的果子。”
傅宛看一眼茶盏边黄灿灿的桂花蜜果子,其中一个被她掰了一半配茶,剩下的一半从侧面看,是一圈儿糯米皮中间围着满满当当的红豆馅料,瞧着就软乎香甜。
这果子她可是头一次吃,想必“平日里常吃”指的是李崇。
她原以为车里一应物件是春笋心疼她在牢里住了两日,费心布置的,如此看来,大抵都是李崇特意吩咐人备下的了。
对她倒是有心了。
帷裳被掀开又迅速放下,冷气儿刚触及面门便消散了。
傅宛抬起眼帘看向才坐下的男人,“留你可是有要事?”
李崇看向未施脂粉的人,他倒是头一次在白日里看到这样的她,和烛光下很不一样。
“寻常问话罢了,没什么要紧的。倒是你,宫物外流一事可有打算?”
傅宛伸手递给他一盏热茶,“吃盏茶去去寒。”她也不打算瞒他,“暂时没有头绪,你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茶盏的热度仿佛不是熨在手心,而是烫在心口,李崇吹开氤氲的热雾,对上她一贯沉静如古井一般的双眸,“如果我说有消息,但不想告诉你,你会如何?”
他突然想看看,她的眼睛能不能沾染些其他情绪,比如恳求、愠怒又或是别的什么。
傅宛拿果子的手一顿,不太明白对面端坐着、一本正经的男人是何用意。
她迟疑着猜测道:“你……可是觉得此事我做的鲁莽?对我的能力存疑?”
在她看来,盟友之间共享讯息本是寻常,如若有一方刻意遮掩,那定然是对另一方的信任有所动摇。
而之前在牢里碰面,他明确表示她不该以身涉险,现在又得知她对此事没有头绪,他若是因此怀疑她的可靠程度倒也情有可原。
看到李崇怔楞,傅宛自觉猜对了,她继续出声,“此事我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头绪,但我有的是法子找到头绪,你对我可以完全放心。”
李崇眉头渐渐皱起,眼底闪过几丝莫名,“我现下不会对你不放心,今后更不会,此事我可以帮你解决,只要你开口……”
傅宛放下手里有些温了的手炉,微一摇头打断他,言辞恳切,“不必了,此事我心中有数,我只愿今后你我之间不再生出猜疑。”
李崇一噎,手炉搁在桌上的轻响在耳朵里无限放大,他胸中突然腾起一股莫大的无力,“我并未猜疑你!成婚之后我从未猜疑过你!”
傅宛一脸莫名的偏头望向他。
难道是自己会错了意?那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上她坦荡澄澈的双眸,他羞于启齿自己心中的杂念,“你便当我是逗趣罢。”说完苦笑着轻叹一声,掀起帷裳走了。
傅宛若有所思的为自己添茶。
逗趣?回想起来,他说的那句话倒也确实像在逗她。只是这一贯沉稳正经的人突然这样,让她如何招架?
次日一早,傅宛带着春笋来到了交易庄。
店铺已经被查封,不过由于她尚未被定罪,所以大门上暂时没有贴封条,忽略时不时来转两圈的监察官差,在不知情者看来和歇业整顿没什么大的区别。
主仆二人从后门进到了后院,院子里掌柜的和一众伙计早已等候多时。
看到东家无碍,大家伙都松了一口气。
傅宛摘了帷帽上前安抚垂头丧气的众人,“大伙打起精神,我向大家承诺,即便是罪名坐实,封铺抓人,我也有法子保你们不受牵连。”
掌柜的是明白人,闻言反而上来宽慰傅宛,“东家,事有蹊跷,我知道咱们店铺是被冤枉的,我也都和伙计交代了,这事儿怪不着您。”
傅宛颔首,“今儿叫你们来是想问问,你们谁还记得赃物物主的模样?”
那件东西定价不菲,所以不少人都有印象,不过卖家样貌只有掌柜的和前厅的两个伙计记得,于是傅宛散了其余人,找来纸笔边询问,边准备亲手画像。
但刚抬起笔就又放下了——那日风大,卖家来时头脸身上都裹了长布,别说样貌,就连衣着都是靠着隐约漏出的袖口衣摆猜的。
“那女子身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一类?”傅宛问。
卖家很大可能是宫里的人,宫里一应吃穿用度和宫外差别甚大,哪怕是个普通宫女,那和寻常人家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掌柜的拧眉思索一阵,“有有!那人腰间的荷包,异常精美,那上面用的丝线,天光下直晃人眼。”
“可还记得花样?”
“记得记得。”
于是询问半天,傅宛得了一张随身物的图纸,她立时吩咐人将图纸伴着字条递进宫里给静妃,期待她能帮忙查探到荷包的出处。
毕竟是宫中之物,还是让宫中之人来辨认更容易有眉目。而像荷包这种特殊的私人物,千人配千样,其实并不难找。
傍晚时分,静妃就递信出来,信封里是一位宫女的画像,右下角有一行娟丽小字——于明妃宫中服侍。
她照着画像重新画了一张,把有静妃笔记的那张烧掉,而后吩咐春笋准备沐浴就寝。
第二天一早,她便备好茶礼入了宫。
她先是去了明妃宫中,只说是新进一批好茶,素闻她擅长烹茶便带些给她。
明妃心中虽疑惑,但收了礼又见傅宛规矩坐了会便要告辞,也就没再多想,只当她是想要巴结她。
从明妃宫中出来,傅宛一路去了静妃那里。
静妃正立在瓷盆边喂鱼,见她放下礼品过来先是笑,而后眉头慢慢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