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沈峰来到坟场,布置法阵剩下的最后部分。
狗娃忙活了这许多天,忍不住兴奋劲儿死活要跟着来参与参与,此刻两人正乘着月色偷偷摸摸潜行在坟地之间,将一道道符箓贴在隐蔽的坟茔之间。
“差不多了,再贴完这两道,今晚我再连夜起法,法阵可算是成了,这里赶紧弄完,你也好早些回去休息,免得被你老娘发现。”
“我不妨事,嘿嘿,我…”
“嘘---”沈峰忽然觉察到了什么,眼睛看着前方,伸出手制止住了狗娃说话,然后俯低身体朝前悄悄蹑去。
荒草坟茔之间,有人在喃喃低语,声音时而狂乱时而威严,从草丛之中看出去,居然正是日间那道士段景洪,正绕着一座临时搭建的法台念着不知名的咒语,不时停下来捏诀作法。
“沈大哥”狗娃实在忍不住,压低声音叫了一声沈峰。
沈峰赶紧把头一缩,捏了一把狗娃,他修行天机五道经,五感异于常人,心知对方若是也会类似功法,这一声一定会暴露自己,所幸段景洪似乎没有察觉,二人悄悄退出了坟地。
沈峰告诉狗娃,他觉得这道士所布的法阵,不太像困魔之阵,但具体是用来做什么,自己也猜不透,然后二人匆匆道别,约好第二日碰头的时间。
第二日傍晚,段天师开始作法,清河村祖坟被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沈峰跟狗娃带着一些黑狗血、柳枝等物悄悄潜入了由周世康亲自带领的周府家丁把守的坟地。
戌时,沈峰跟狗娃潜伏在段天师法阵外围,两人低声交谈。
“沈大哥,怎么这么大雾,我看不见那道士。”
“今儿个着实奇怪,天还没黑这雾气就这么浓,看不见无妨,这里便是那道士所布法阵外面,倘若他作法驱动地下阴脉,一来我能听见他使用法器、唱念咒文之声,二来阴气牵动周遭五行之气,我也可感应得到。”
“沈大哥,你说这狗道士在搞鬼,他能耐大不大?你打得过他么?”
沈峰微微一笑:“这道士借你们坟地的风水阴气,也不一定就是为恶,下茅山道术中确实有借阴气炼尸驱鬼之法,但也要看他拿炼尸来做什么,我们修道之人肉身羸弱,倘若炼尸用来作护法…虽然为我道门正道所不齿,但只要他不祭炼生魂,妄干轮回之数,炼出个尸妖王出来,也不为大过,但是他打着为你们村驱鬼的旗号来干这事,不免有点鬼鬼祟祟,令人生疑。此人道行不会太高,应该跟我差不多,以他的能耐也炼不出尸妖王,再说就是打不过我也要看看,我道门之中,皆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既然被我遇到了就不能不管,倒是又劳烦狗娃小哥了,我一个人着实带不上这些个物件。”
狗娃低头看了看二人手里提的各式道具,拉拉杂杂净是些驱邪赶鬼之物,甚至还有一只大公鸡,再看看四下里黑沉沉的雾气,心里不免有点打鼓,刚要再说话,忽然沈峰面色一变,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沈峰轻声问道:“你听见了吗?”
狗娃竖起耳朵侧耳细听,四下里风声瑟瑟,却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便向沈峰摇了摇头。
沈峰忽然面色一变,一把拉住狗娃的衣服往旁边两座坟茔之间一滚,然后伸手轻轻按住狗娃,急道:“不要动,有东西过来了。”然后他从坟茔的长草之间探出头张望。
乳白色的浓雾之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声音初时轻微,然后渐渐清晰,似有数人踏着沉重而整齐的脚步正在靠近,脚步声间歇之间又有一阵金属锁链撞击之声,那脚步声古怪缓慢,似乎这几人抬着某个锁着铁链沉重之极物件。
那几人越来越近,沈峰运起天罡正气,凝聚双目之上,穷尽目力往浓雾深处看去,越靠近声音的源头,那雾气越是浓重,直到他看到一双没有瞳仁眼睛,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双眼睛的主人四尺来高,浑身精赤,模样凶恶,头上一个肉锥,身形弓成一只大虾的模样,与周围七个形貌一样的怪物合力扛着一口巨大的棺材,正在吃力地向坟场阵眼一步步靠近。那口巨棺约莫两丈来长,通体漆黑,雕花极是繁复,棺木上贴着密密麻麻的黄色符纸,外面缠着儿臂粗的锁链,沈峰看到这里,只觉心头没来由一阵狂跳,赶紧收了目力,缩回坟茔之间。
狗娃实在是忍不住,轻声问道:“沈大哥,是什么人?”
沈峰稍稍定了定神,说道:“不是人,竟然是驱鬼之术,不行,这道士有鬼门道,我绝不是他对手,得赶紧走。”
狗娃惊道:“沈大哥你刚不是说要除魔卫道吗?”
沈峰脸上一红,伸手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道:“我师姐说过,不可力敌之时,走为上策。”
话音刚落,不知是不是因为周围雾气太浓还是有妖物靠近,二人带来的大公鸡忽然嘹亮地打了个鸣,两人本来在轻声交谈,听到这声音一时间手忙脚乱,连装在碗里的黑狗血也洒了。
那几个抬棺材的小鬼听到这声鸡叫,竟然脚步一阵慌乱,差点把扛着的棺材掉到地上,那边厢段景宏正端坐在自己法阵的阵眼之侧,双眼微闭,手捏法诀,听到这声鸡叫不禁怒从心上起,站起身来恶狠狠地说道:“哪里来的狗杂碎,敢坏道爷大事,今日就用你祭炼我鬼阴宗铜甲尸王,哼!”言罢他走到身边布置好的法坛之前,抄手拿起一柄寒气森森的长剑,伸剑在桌上挑起几张符纸飘在空中,口念咒文,左手伸指往符纸上虚捏几个法诀,喝一声:“急急如律令,去!”,然后挥剑往浓雾之中一指,四道符纸犹如被线扯着,呼啦啦从空中急飞而去,瞬时没入浓雾不见了。
片刻之间,八名抬着棺材的小鬼刚刚终止住混乱,四道符纸已急飞而至,正好分别贴上四只小鬼额头,那四只小鬼瞬时似乎得了什么命令 ,放开棺材便朝方才鸡鸣声来处扑去,剩下四只小鬼正好分站巨棺四角,此时失去了一半抬力,四个小鬼随着巨棺齐齐往下一沉,嘴里发出一阵不满的怪叫,蹲下勉力扛住棺材,但是显然再也迈不动步了。
四只小鬼在坟茔间搜索了半天,一无所获地回来了,重新又汇入抬棺队伍抬动棺材往坟场之中走去。
段景宏虽然十分疑惑,但当他看见八只小鬼抬的棺材从浓雾中出现,脸上泛起一阵得意的笑容,待到小鬼将巨棺在阵眼之中放定,随即打了几道法诀,令八只小鬼分守八方,然后摇动铃铛,拿起拂尘开始绕着巨棺念咒施法。
坟场的另一个角落,沈峰和狗娃躲在一块大墓碑后面,旁边还放着二人带来的一应道具,大公鸡嘴上系着一根布条,狗娃在一旁提着裤子,却是沈峰拿他的裤带拴住了大公鸡的嘴。
沈峰此时正半蹲在地,伸出一只手按在地面上,双目微闭,忽然他睁眼开口说道:“地气有变,妖道开始作法了。”
狗娃却是一脸愁容道:“沈大哥,你不是说走为上策吗?要不你还我裤带,我们把大公鸡放出去,让它打鸣,然后从另外一边逃命。”
沈峰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晒然道:“我方才见到那口棺材心惊肉跳,一时竟忘了我早已布好真武困魔阵,我那困魔阵阵眼既在妖道阴阵阵眼之上,我便乘他施为到关键时候,发动此阵,定可坏了他的法门。”
狗娃点点头,把裤子三下两下胡乱扎了扎:“沈大哥我都听你的,我们现在怎么做?”
沈峰说:“静观其变,他此时起法,最起码要到一个时辰之后才会到关键之时,我稍作预备,就在此地等待时机。”
言罢沈峰从怀中掏出五面颜色各异的小旗,分插在周遭五个方位,然后用朱砂笔在地上画了一些符文咒语,最后在五面小旗之间盘腿坐定,摆了个五心向天的姿势,运起天机五道经,静静开始感受周遭五行之气的变化。
段景宏在巨棺周围不断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不停地向那巨棺之上打出一道道法诀,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重,棺木之上一个个朱红色的符文渐渐开始发出晦暗的光芒,周围分守八方的八只小鬼喉咙间开始烦躁地发出一阵阵压抑的怪叫。不知过了多久,段景宏忽然收住了动作,这时他额头上已经沁出一阵阵细密的汗珠,脸上却仍充满了狂热之色,他看着巨棺喃喃说道:“师父啊师父,你要不是偏心只对你那个小徒弟好,你我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鬼阴宗百年未现世的铜甲尸妖王,今日终于要在我段景宏的手中再现了,等我将神魂与尸妖联接,到时候即便你老人家亲临,也奈何我不得了,嘿嘿嘿……”言罢他忽然左手在空中虚画了起来,嘴里高声念起一段晦涩难明的咒文,右手拂尘不断地朝巨棺挥舞,那巨棺开始没来由的剧烈颤动,上面一个一个暗红色的符文开始变得明亮起来,情形极为诡异。
巨棺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立刻就要破棺而出,周围的小鬼也越来越焦躁不安,猛然间段景宏大喝一声,拂尘往捆住棺木的铁链一挥,那铁链便哗啦啦一声四散松开,掉落在地,段景宏又是一声断喝,那巨棺在地上滴溜溜转了个圈,忽然自动竖了起来,其上的棺盖“呼”地一声翻滚着远远飞了出去,不知落到哪里去了,一个两丈余高的身影从棺中迈步而出,那尸王身材极其魁梧,披头散发,一身黑色的肌肉不知被什么东西淬炼过,隐隐闪着暗黄色的光芒,两眼窝深陷没有眼珠,这尸王脱离了巨棺,似乎极其焦躁,一颗巨头不停四下转动,段景洪早从怀中掏出一道符箓,念个法诀望尸妖额头一挥,那符箓呼啦啦飞到尸妖额头牢牢吸住,尸妖仿佛失神一般,膝上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头垂到身前,段景宏缓步来到他身前,他上下观察了一下面前的尸妖,面色凝重,但眼中仍闪烁着抑制不住的狂热,最后他似乎下了一个决心,脚踏七星,挥舞拂尘,一道道法诀向四周打出,开始调动周围的阴阵,那尸妖周围的阴气开始疯狂聚集,尸妖本来低垂的头猛然扬起,空洞的双眼看着天空,全身开始剧烈地颤抖,段景宏咬了咬牙,咬破左手中指,面色变得十分凝重,他左手四指微曲,缓缓探出中指,正准备向尸妖的额头点去,忽然一声嘹亮的鸡叫从不远处传出,惊得八只小鬼一阵怪叫,那尸妖的头也随之扭了扭,似乎意识中也觉得这声音令它非常不满,段景宏大怒,念了句咒语,拂尘往鸡叫的方向一指,喝道:“去把那里的活物都给我抓来,我要拿他活祭妖王!”八头小鬼一阵乱嚎,朝那个方向急奔而去。
段景洪定了定神,重新念起法诀,中指又朝尸妖额头缓缓点去,忽然他觉得周围阴气猛地一滞,本来犹如长江大河般源源向尸妖汇聚的阴气竟然缓缓凝住不动了,他这套阴阵本就是借助地脉阴气向尸妖灵脉灌注,一方面增强尸妖修为,另一方面可趁尸妖吸纳阴气,紫府大开之际在尸妖神魂之中打下印记,建立与尸妖的联结,此后便可以随心所欲控制尸妖。
那尸妖忽然失去了阴气灌注,身体霎时委顿了下去,重又跪到地上,段景洪大吃一惊,返身快步走到法坛之前,抓起一只风水罗盘一看,只见罗盘上指针乱颤,就是指不定一个方向,段景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惊疑不定。他本是大西国第一鬼道门派鬼阴宗门人,乘师父不备叛出师门,偷走了这具堪为镇门之宝的铜甲尸王,他一路隐匿行踪,四处寻找阴脉淬炼尸王,虽然偶有杀戮都不敢过于明目张胆,为的就是能躲过师父及道门中人的注意和追踪,而寻到六绝尸阴地令他喜出望外,因为只有在这一品阶以上的阴脉所在设坛作法,才能使铜甲尸王紫府大开,在铜甲尸王的神魂之中种上魂印,令其完全受施法者所控。
然而此时正是他作法完成,将要种下魂印的关键时刻,阴气突然断绝只有可能是修道者横加干涉,来人这时机抓得之准,气脉阻断之快,这周围的黑雾本来是他为隐蔽尸王及抬棺小鬼所起,原是一种颇耗法力的中阶道术,而今大雾弥漫,寻常唤风之术一时之间也无法吹散这雾气,反叫他也看不清周遭事物,他既不知沈峰布阵在前,心中对对方的修为高看了几阶,暗暗疑心是不是师父亲自追来了,不曾现身只是为了好好戏弄自己,想到这里段景洪心中大怯,几乎就要跑路,但铜甲尸王身躯就跪在面前,眼见到手的鸭子要飞,始终心有不甘,他把心一横,右手抽起桌上长剑,眼神怨毒,恨声道:“老杂毛,道爷今天就跟你搏一搏!”言罢左手探手入怀,从怀中摸出一张发黄的符箓,他看了几眼这符箓,心中一阵肉痛,但仍是狠一狠心,口念咒语,那符箓刹那间就被一层耀眼的白色光芒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