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学业表现优秀,外加性子沉稳,六年级班委换届时,安漓被任命为了学***。
这里的班委选举少有毛遂自荐的竞争,多是老师任命,或学生自主写下心中人选后进行唱票。陈老师觉得后者太耽误时间,就下了委任令。
安漓觉得这事影响不大,相比当将军的宏图大志,一个小小的班委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带几个兵吗?直到上任后第一个真正的任务来临,她才觉得此任务自有困难处。
各年级课表上每周三下午都有一节班会课,通常都是由一名老师带着上自习,偶尔,班主任会来讲一些安全主题的事宜。但这个星期,学校大部分老师都临时被叫去开会,只有几个值周的老师,在各楼层间巡逻。为了避免大家无事可做,出了乱子,陈老师让班长和学***牵头办一次小型的班会,带着大家唱唱歌,表演表演节目。
班长没有换人,还是那个叫陈函娇的女孩。安漓与她并不亲近,虽然她常常对自己示好,但安漓永远都只保持着客气和礼貌。不是讨厌,只是她常觉得自己和陈函娇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函娇学习出色,却并不属于乖乖女一列。她性子活泼,常常一下课就和三五个同学在一块打闹,有时还会带上别的班同学,整天都嘻嘻哈哈的。在安睨看来,她们是一群没有烦恼的、有点幼稚的小孩,有时候,也有点吵。
老师刚宣布完消息走出教室,陈函娇就带着几个女孩找到了安漓。
“安漓,我们刚刚商量了一下,想在黑板上写几个字,再画点画装饰一下。你字写得好,一会你去写可以吗,我们就在边上画画。”
分明是商量的语气,但安漓却感到了无法拒绝的压迫感。
她一言不发地从座位上起身,径直走向讲台,拿起一根白色的粉笔,飞快地写下:六年级(二)班歌唱会。
写罢,转过身,安漓才回过神。她看见陈函娇尴尬地在原地冲自己挤出了一个笑,顿时觉得一丝愧疚涌上心头。但还是选择了,不道歉,也不解释。
安漓有时候觉得自己身体里住着两个小人儿,这件事,她是从父母双双出门打工起开始意识到的。
这小半年,她都一个人住。本来奶奶想把她也叫到二叔安海全家,和自己睡一块。但她性格执拗,仗着已经学会了做饭,不肯去。奶奶只好每天打一个电话,再定期从安海全家过来看看,带给她带些蔬菜、鸡蛋和肉放进冰箱里。父母每个月寄回来的生活费也都保存在奶奶那里,奶奶再按周给安漓零花钱。
她自理能力强,六七岁开始就会给自己做些简单的饭菜了,十一岁照顾好自己,早已不是什么难事。让她感到郁闷的是,独居的日子里,总是难以理清心中对父母的感情,偶尔,自己会怨恨他们,偶尔,又很思念他们。
两个小人儿的博弈让安漓疲累不堪,她总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难以完全取悦自己。刚才也是,她心里分明想好了自己要承担部分任务,但陈函娇一说出口,自己却反而觉得烦躁,不想理这麻烦事了,可前者却又不顾一切让她尽责,驱动着她一步步走向黑板。安漓第一次明白,自己要想当将军,还有很多困难需要克服,比如控制好自己,由内到外。
回到座位上,杨琳轻缓地拍了几下她的背,没说什么。安漓从桌兜里拿出刚才的白纸,继续勾勒一个微胖的女人背影,倾诉着自己对母亲的思念。
上课铃一响,陈函娇就赶紧张罗着同学们把座位摆成了一个“凹”形,黑板前忙活着画画的女孩们也都落了座。陈函娇模仿着电视里学来的开场词,一板一眼,有模有样地引导同学们从《让我们荡起双桨》唱到《红旗飘飘》,再是《歌唱祖国》、《明天会更好》…
慢慢地,在杨琳的热情邀请和动听旋律的双重诱惑下,安漓也停笔,加入其中。
快下课时,值周老师过来了,他很是惊讶于陈函娇的组织能力和气氛带动能力,对整个班级体都提出了表扬。
安漓突然觉得,自己也有点想和眼前这个聒噪却生动的女孩交朋友了。
第二天一早,陈函娇到教室时发现课桌上有几颗椰子糖和一张小纸条。
“昨天不好意思
安漓”
安漓小心翼翼地偷瞄着陈函娇的反应,当看到对方收起纸条,转过头对自己一笑时,她如释重负。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班里开始传唱着一首顺口溜。
“一年级的小偷,二年级的贼,三年级的美女没人追,四年级的帅哥一大堆,五年级的情书满天飞,六年级的情侣一大堆”
与顺口溜相伴而来的是,同学间的八卦。
并不令人奇怪的是,本该是操行表率的陈函娇,却成了同学间的八卦中心,并自诩“小灵通”。
班会课事件后,安漓偶尔也会主动和陈函娇搭话。而这位话痨班长,一旦有了聆听者,语言就会像水库泄洪般密集地疯狂输出。
“安漓,你知不知道一班有两个人在谈恋爱?”
“应该只是传的吧。”
“是真的!他们班胆子可大了,还有好几个男生往我们班递情书呢,邱媛媛和余小玉都收到了。”
安漓突然想逗一逗对方。
“那你呢,收到过吗?”
陈函娇倒也不扭捏。
“嗯…收到过。没劲,他们写的东西都有错别字,直接从语文书上《日积月累》部分抄下来的诗都有错别字。我看得可难受了!”
这近六年念小学的经验告诉安漓,学习好的男生太少了。她们现在所在的班,除了体育委员张国培是男生外,其他班委都是女生。虽然知道要好好念书很重要,要不做许多事都会有障碍,比如被留堂不能顺利放学,比如拿不到老师准备的小奖品,比如上不了大学等等,但一想到学习不好还会影响写情书,安漓看着眼前这个认真抱怨的清秀女孩,难得地笑出了声。
陈函娇突然安静下来,歪着头打量面前的安漓。以往都只觉得她安静、沉稳,不太喜欢说话,课上也很少主动回答老师的提问。但当需要她做什么的时候,她却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好像深不可测,于是自己总忍不住想要靠近她一点。
今天仔细端详,才觉得她样貌也是拔尖的。
穿着黑白校服的女孩留着时下流行的刘海,脸圆圆的,眼睛像两颗葡萄一样水汪汪的,眼眸是真正的黑色,不像自己带着一点棕调,睫毛也浓密卷翘,鼻子微挺,和嘴巴一样,大小适中。五官都精致和谐,偏偏又生了牛奶般细腻白皙的皮肤,像个没晒过太阳的城里小孩。
“可惜看不见眉毛。”
“你说什么?”
“安漓,你好漂亮啊。你应该也收到了很多情书吧。”
安漓将目光移向了走廊。
“没有啊…快打铃了,你快回座位上去吧。”
真正的青春期该从哪天开始计算,没人真正清楚。
但当班里的女孩不再对男孩深恶痛绝,当她们开始在意自己的发型,开始羡慕别的女孩漂亮的衣衫,说话也变得轻声细语,并偶尔趴在课桌上略带愁容地发呆时。
就像一场春雨后刚冲破泥土的小草,每个人都散发着蓬勃的气息,饱含对明天无限的憧憬,空气中都氤氲着美好。
安漓撒谎了。
某天早读前,她正欲把书包挂在钉在桌腿的钉子上时,发现了桌兜里有一个叠好的爱心。拿起来发现,爱心的背面工整地写着“请打开”。
环顾四周,同学已经陆陆续续都到了,看不出谁有异样。只有杨琳最近总是迟到,偶尔还请假,她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上下学了。
安漓仔细地遵循着步骤,将爱心一步步地拆开,再将纸张抚摸平展,认真地看了起来。
“你上次穿的那件灰色的衣服很好看。我知道你是学***,很文静,是好学生。但我还是想问问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请选择:
A 可以
B 不可以
选完请放在我的桌子下面,谢谢。
WSL”
用WSL这个名字缩写的意义,安漓此时并不明白。
他需要安漓回信,且班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是这几个字母开头,主观和客观上都不具备隐藏身份的可能性;那他为什么不能直接用“王生林”呢,害得自己还得将班里的同学名字捋一遍,习惯在细节上较劲的安漓暗自责怪起这位男同学来。
她没有回信,也没再收到过爱心。安漓不明白喜欢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做谁的女朋友。
自己越发不爱和同学一起玩闹的性格,使得她在班里存在感并不强,几乎没有受到过谁的格外青睐。因此,这封信显得弥足珍贵,安睨将它带回了家,锁在了从前在妈妈那里讨要来的木头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