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荒草野坡的无主的孤坟,经过老嘎,老孙,黄毛,圣子的修缮,本来很凄凉荒废的,现在也干净整齐了许多……
“哎,这草底下,黄土里有东西……”
“这露着半截……像是一个窑货……”
“我扒出来看看……”
“小心点,别弄残了……瓷器,囫囵的,才值钱……破瓦茬子,就不值当费一些劲了……”
老孙几下扒了个窝子,两手一摇撼,从土里捧起来个罐子样的窑货玩意儿。
“这么浅口的,还带盖子……看着有点年岁了……”
圣子也认不太准,“……像是个玩意儿……像盛虫……”
老孙抹掉包着的泥疙瘩,“这带字……”
“……大……将军……这是将军罐啊?!”
圣子一下想到了,“我明白了,这是个玩‘促者’的罐子。”
“啊,斗蟋蟀的家什啊……”
“嗯,找找看,这坟地里,保准有厉害的蛐蛐,丁当,配这罐子正好!”
“哎呀,这里有块残的瓦茬,里头还有雨水,还是露水,还有俩曲蟮泡着……”
圣子一听,“那呢,这是二龙戏水啊,一般见不上……”
“两地龙还动呢……这水有啥用的?”
“是一种药引子……”
圣子倒空了一个矿泉水瓶,装好了那些蚯蚓游过的水,“今天不错,帮着人家修修阴宅,人家都没白指使咱,又给罐子,又给水的……”
黄毛,突然,张开两手,小心的弯腰,一扑,捧着手,“快点,开开罐子……”
几人碰头看见罐子里,黄毛逮的一只促者,“这个头,这翅子都反光……”
“这小玩意儿,有油性,看着就好壮,不怕人,还伸蹬腿整理上须子了……”
“这稳稳的,真有个将军范儿……”
“一二……三四……怎么多了一条腿,它?!”
圣子一怔,“我超,这是个‘天残脚’,这可是宝贝,在玩虫的圈里……瘸精瞎怪,跟人一样,越是天生有缺陷的,活的压力大,生命力强,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吃苦……全须全鳞的,好胳膊好腿的,都活的不容易,更别说残块了,这世上……”
老嘎摸摸后头,“咱四个人,分三件宝,这不是给咱出难题,挑拨人吗?”
圣子摆摆手,“我就算了……”
突然,一个旋儿,贴着地,刮了一下……
风吹眯眼,圣子觉得一暗,眼前多出一个人……
对面的老头,似乎是个瞎子,拄着根过头的长竹竿……
圣子冲着老头一拱手,“我们说的话,你别当真……”
老头点点竹竿,“我一孤老头子,好久没人来看,陪我说话了,谢谢……”
圣子继续说,“老爷爷,你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以后,年三十,清明,七月十五中元,十一寒衣,这些节令,都有人来,陪你坐坐,敬你酒的……”
“嗯,好,你要是不嫌我烦,我就给你讲讲我以前……”
圣子一蜷腿坐在地上,“老爷爷,我板正的坐下,听你说……”
老头“刷”一下,蹲在坟头石碑上,开始了……
“……我以前,是个看风脉的先生……我最后看的一处宅子,是个阴宅地穴……所有的,看阴阳,看的越透,知道的越多,越容易受伤,所谓的天机不可泄,说的越多,越明白越透彻,越容易招灾引祸……推算,断的越准,身体越容易受害……我这双眼睛,就是样子,本来我不瞎,命里也有后,只是我做的绝了……”
“那家人家,我给他推算了,看好了穴地,我就跟他说,‘你养我一辈子,我保你三代富贵,这个咱们签文书,落到明处,别等你后代不认账了……我跟你说了实话,透露了天机,一身本事也废了,你的后人再忘了本再不养我了,那我不亏死啊?!’”
“那主家就发誓了,说绝对说到做到,说我要不信,可以当我的面,写进家谱,一直传下去……”
“唉,我就答应了,他也承诺到了,他这代,他儿子辈,都挺尊我,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这样的好日子,总是过的快,等到了他孙子辈上,就变了样了,吃喝用上,一天不如一天了,甚至背后都倒算,念叨上了,嫌我一个又瞎又不活的老头子,啥用没有,还占着他家的一套院子……反正,就差指着鼻子撵我走了!”
“我这一辈子,好强爱面子的,那受过这种挑眼卧刺的说话,这老了老了,给人倒脏的不值钱了,我就狠心了,一跺脚,带着孩子徒弟,空身啥也没拿,走了……”
“才开始,他家的老的,还打发人,请我几次,再后来,老的没了,不管事了,也就没人搭理我了……”
“后来,我算着,在世的日子也不多了,他们两代的情分,也到头了,第三代,人家既然不认识真人,没拿我当菜,我还留啥手啊,我就想了法子,准备破了他家的风脉……”
“因为,我眼,那时虽然还没全瞎,还透缝,走路认道,可力气上,总是不跟趟了,我就带着儿子,徒弟,去那家林上……”
“他家林地,祖坟,在河滩上,有好几个蚂蚁窝,很旺,很大,那几个窝,就是他家的风脉,我只要引水洇了它,他们家,就也不出官了,也就败了……”
“以前,我都给他看好了,他家的地势高,发再大的水,也淹不着,我又不能坝着堵起水来,那咋办啊?我琢磨来琢磨去,有了,造座桥……”
“你是不是不明白……因为,这桥,有叫法,叫做桥上流水,桥下走人……就是纯青石刻的石拱桥,一侧留上石槽,从范泉里头,曲里拐弯的,开上一路的水道,引水上桥,石槽的水,满出来,流到桥下漫灌……时间长了,那个林地,就非淹了不治……那蚂蚁窝,有灵性,它们一旦感觉到有危险,就会自动挪窝……”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那一年,水格外大,河水涨了,加上桥上的水,俩俩相加,就淹了……那些蚂蚁,一个也没逃了……我也做下孽了……徒弟,孩子,也听我的,受我连累……唉,白头翁,送黑发人,还是个瞎子……后来,我就要了饭,再后来,就得病了,身上烂了,钻心的疼,就跟虫子咬着……也许是那些蚂蚁,向我讨债吧……”
“这个,留给你……时间不短了,我也该走了,我属阴,离你近了,待长了,对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