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尚阳惨案(二)
宋家灭门惨案震撼尚阳堡。保长请来棺材铺、寿衣铺的人在院子里面候着,灵堂在邻居们的操持下搭在了院子里。丁克简令警局的兄弟们四处出击,守住尚阳各大道口,盘查甚细。龙台山三清观守门人阴阳道的“流人张”也前来拜祭,宋家大院亦是灯火通明,白色幔帐满天飞,四口黑漆棺材一字排在厢房的地上。
宋瑞杰破碎了心魂,看着邻居们装殓了爹娘和大哥的尸身,心中滴血,喉咙肿胀疼痛说不出话来。二哥死得太惨,需要整饰才好,“流人张”小心地将宋瑞丰的脑袋摆正,用钢针将脸上的肉皮逢了几下,便要换衣服。
“张真人,我来吧!”
“小杰子,至亲骨肉,下不得手!”流人张脸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宋瑞杰:“宋老爷暂时安放在三清观吧,在那里超度安魂。”
两个小警察将宋瑞丰的尸身抬走装殓,流人张在院子里已经摆放了香案,按照本地习俗要停灵三天才能入土为安。宋瑞杰痛苦地望着灯火通明的院子,滴血的心随着寒风冷却下来。
家遭灭门祸事,仇深似海!宋瑞杰站起身整理二哥的衣物,大哥二哥是穿着秋衣裤被砸死的,外衣尚放在柜子上。一件精致的小盒从二哥的衣服中滑落到地上,发出怪异的声音,宋瑞杰扫了一眼那物什,弯腰拾起。
是一只首饰盒!宋瑞杰心下惊颤,打开盒子,一枚紫金钗戒滚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宋瑞杰忽然醒悟过来,果然是十二金钗紫金戒指惹来的祸端!他想起三天前遭遇打劫的一幕,想起约他去奉天茶楼的雷五爷,想起了金钱帮!
宋瑞杰握着紫金钗戒,咬着嘴唇。丁克简走进屋子正看见宋瑞杰嘴角流着血!
“小杰子!”丁克简瞪着猩红的眼珠子吼道,宋瑞杰下意识地握紧了紫金钗戒漠然地摇了摇头:“小简,我没事!”
“楚小姐在邻家等你一天了!”丁克简凝神说道。
宋瑞杰没有说话,而是上了火炕,柜子被人打开,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的,显然是被翻过。一只朱漆斑驳的木匣,扔在柜子上,正是装十二金钗紫金戒指的匣子!
匣子空空如也,十二枚钗戒除了自己手中的一枚,其他的都不翼而飞!宋瑞杰将木匣握在手中,轻抚了几下,泪水不住地流下来:“我要报仇!”
“小杰子,这仇一定要报,但现在没有半点线索!”丁克简苦涩地说着递给瑞杰一支香烟:“凶手作案手法十分怪异,手段残忍,现场又完全遭到了破坏,我在尚阳各道口都撒下了弟兄,旅店客栈也都布下了眼线!”
“这不是本地人所为!”宋瑞杰吸了口烟猛烈地咳嗽起来。
“何以见得?”
“宋家在尚阳堡乃至铁岭都没有仇家!爹交友不多,我刚上大学……”
“不能排除见财起意的贼人所为!”宋家今日要聘媳妇,准备了不少彩礼钱,或可成为贼人的诱惑才起了杀心。丁克简分析得没错,时下东北虽然大治,但整个社会人心浮动,草寇蟊贼不断,到底是何人所为还有待侦察。
“能在房顶上盗洞进入屋里行凶的人不是草寇毛贼,而是杀手!”宋瑞杰阴冷地看着丁克简:“我去看看楚小姐!”
楚天舒正坐在邻家的热炕上,脸色惨白,刘师傅陪在屋里面,宋瑞杰推门进屋才打破了沉默。
“瑞杰!”楚天舒轻声问道,看着宋瑞杰瘦削的脸,心下不忍。老刘慌忙走过来脸色难看:“小哥,节哀啊!”
“刘师傅,送楚小姐回奉天!”宋瑞杰冷冷地扫了一眼屋子:“美云姐呢?”
楚天舒惊愣了一下慌忙站起身:“她下午走了!”
走了?她没有看一眼二哥便走了?!宋瑞杰心下沉沉,毕竟史美云还没有过门,她和二哥之间的缘分已经到此为止!宋瑞杰点点头:“让楚小姐受惊了,家遭不幸,不能留宿!”
“小简,派警车护送楚小姐回奉天!”
“瑞杰!”楚天舒脸色苍白道:“二哥是纱厂的员工,爹过问此事的!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会求爹让奉天警署调查此事!”
宋瑞杰心下一抖,楚天舒的话让他为之一震,心下暖了暖:“楚小姐,在事情没有察明之前我不想惊动奉天警署!”
楚天舒之所以留下来等宋瑞杰是事出无奈,本来是美云姐的大喜之日,可宋家横遭劫难,美云哭了一通后便打道回了奉天,不管是出于同情还是道义,楚天舒都决定留下来等宋瑞杰清醒才能走。
此刻宋瑞杰显然恢复了一些,楚天舒裹紧了白羊绒披肩歉然道:“瑞杰,保重!”
车影远去,残雪飞烟。宋瑞杰迷茫地站在院中的灵堂,看着四口黑漆漆的棺材失神。丁克简叫来热饭,宋瑞杰推开不吃,心里面悲恸依旧。喜宴变成丧礼,喇嘛匠人吹奏着哀乐飘荡在尚阳堡,令人不胜唏嘘。
入夜,宋瑞杰守灵。跪在爹娘的棺材前已经两个小时,内心的痛苦无法排解,夺命真凶已经在心里面十分清晰:奉天金钱帮!十二金钗紫金戒指惹来的祸端,但此间发生在二哥身上的事情他一无所知。
“小杰子,进屋暖暖吧!”丁克简沉声说道。兄弟们都遣散了,明日保长安排了道场,后天出殡。整个宋家现在只剩下瑞杰一人生还,不得不考虑他的身体。
宋瑞杰冷漠地站起身,拎起棺材盖子上的气死风灯走到屋下:“把梯子拿来!”
丁克简慌忙搬过梯子驾到房檐上:“干什么?”
宋瑞杰没有答言,拎着风灯便上了房,小心地走到那只洞口前伏身察看起来。房顶的瓦片散落,凶手生生地将房顶打了一个洞,洞口大小仅能容下一人出入。宋瑞杰盯着切断的芦苇草席,凶手用的是钢刀无疑,但这洞口却是圆形的,而且边缘没有任何拖拉痕迹,手法老道。
冬天里外房门紧闭,凶手知道不可能从门窗而入,却想出了此种狠辣的办法进屋行凶。从作案手段而言,爹娘是被击昏然后窒息而亡,大哥也被打晕了,爬到外屋才死的,只有二哥是一击毙命!
宋瑞杰拎着风灯四下仔细观察了一番,忽见碎瓦下闪亮出一个物什,小心拾起才发现是一枚铜钱!铜钱上拴着细小的红绳,宋瑞杰将铜钱揣在怀中下了房顶。
“小杰子,发现什么线索没有?”丁克简给他披上棉袍问道。
宋瑞杰沉默地摇了摇头,但心下更是坚定了自己判断。张真人和衣坐在厢房的炕上,土炕烧得滚热,好心的邻家人做完这一切后便守在灵堂,不敢远离半步。
宋瑞杰走进厢房,猩红的眼睛瞪着流人张:“真人,这里的一切就拜托给您了!”
流人张点点头:“宋老爷子和三清观关系不错,几十年来没少资助观中的钱粮,今遭此不幸,我会尽力好好超度的!”
“真人,我有一事想请教。三清观的崔道师您是否认识?”宋瑞杰沉声问道。
“崔道师是三清观的居士,二十年前便羽化了!”
“他不是道士?”
“不是!崔道师是三清观的老居士,羽化的时候不知道多大年岁,许是得道成仙了。”
宋瑞杰疑惑地点点头:“您听说过紫金钗戒吗?”
流人张脸色一变:“小杰子,这仅是传说而已。观上当年流传过崔道师的道灵法术一说,但谁也没见过,不过据说崔道师留下了十二金钗戒指,得到的人会开启一个秘密!”
宋瑞杰凝神盯着流人张:“紫金钗戒本身不值钱?”
“嗯!是那个秘密令人垂涎,但谁也没见过戒指,道灵之术更是无从谈起!”流人张站起身来:“崔道师本是清末流人,笃信道教,专门超度流人,却终生没有受戒,故此才拥有紫金钗戒。”
宋瑞杰沉默了一下:“后天起灵我要专门拜谢三清观。”
流人张脸色落寞起来,裹紧了一下老旧的道袍:“三清观已经破落多年了,若不是宋老爷子年年眷顾,我也是生活不下去的!”
“现在就您一人守着道观?”
流人张点点头:“乱世在即,没有信众,空渡光阴而已!你为什么提起了紫金钗戒之事?”
宋瑞杰眼神一滞,随即又恢复了冷漠:“也是听人传言而已!”
“是谁说起的?”
“无为子,我师傅!”
流人张点点头:“离乱之世,安生不能!”
第二天一早,院外传来汽车鸣声,丁克简慌忙迎了出去,是奉天来的客人,引到灵堂拜礼过后,来人才自我介绍叫刘光谦。宋瑞杰拜见回礼,知道是二哥的律师所合作伙伴,二哥的同窗好友。中午时分利华德纱厂工会也派人来祭奠宋瑞丰,宋瑞杰忙了一天才稍加休息片刻。从怀里拿出纱厂送来的丧礼信封,里面是一千元慰问金,还有一张白纸夹在其中。
宋瑞杰展开白纸,上面写着娟秀小字:瑞杰亲启。平安归家,禀告爹悉知,深感悲恸,嘱我将此事呈请铁岭警察专署督办。另请我兄节哀!
落款是:楚天舒!
宋瑞杰收好信笺,心中痛苦不堪。三天后,在一片哀乐之中,宋瑞杰和丁克简披麻戴孝,宋家四口起灵至龙台山三清观,流人张主持超度,灵柩在三清观修灵阁停灵四十九日。
宋瑞杰再三谢过才算办完父兄丧事,又上下打点了出力帮忙的邻居,当晚便踏上去奉天的火车,到奉天车站的时候已经夜色阑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