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尚阳惨案(一)
元旦凌晨四时许,宋瑞杰到了怡静园楚府。楚府门前已停了两辆黑色轿车,两三个老婆子正往车里送东西,刘师傅站在府门前抽烟,看见宋瑞杰后先是一愣,慌忙迎了出来:“这位小哥来得好早,老爷在恭候您呢!”
宋瑞杰点点头:“刘师傅,有件事想呈请一下!”
刘师傅引着宋瑞杰进了楚府院中极为客气道:“即是瑞丰的三弟,咱们便是一家人,何必客气!”
“奉宝斋的老板是何许人也?”宋瑞杰昨日去了奉宝斋,里面只一个掌宝先生和几个伙计,问过才知道老板不在。
刘师傅微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宋瑞杰:“小哥,奉宝斋老板是留样归国的,我也不认识,不过老爷应该熟悉。瑞丰在那里预订的小椅子昨日我已经给美云小姐送到新居了!”
瑞杰点头望着楚府的深宅大院,心内如焚。无为子不辞而别留下一首古言诗,诗的内容他一眼便能看得出来,里面蕴涵的意味却难以琢磨。此行回尚阳并非仅仅是参加二哥的婚礼,更重要的是护送紫金钗戒,但固执的爹能否将钗戒交给自己吗?如果不交给自己何来护送一说?
宋瑞杰正兀自厌烦,忽见正房踱出一人,刘师傅慌忙跑步上前行礼:“老爷,您起得好早!”
那人四十开外年纪,身穿藏青色棉袍,面皮白皙,带着黑边眼镜,手中握着小茶壶:“老刘,车子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就等两位小姐呢!”
“嗯!”
宋瑞杰脸色一紧,这位就是利华德纱厂的老板楚汉?果真有老爷的气派!正思忖间,忽觉楚老板的目光扫视着自己,宋瑞杰浅笑着点点头。
“老爷,这位是瑞丰的三弟,宋瑞杰。”刘师傅不失时机地介绍道。
楚汉扶了一下眼镜:“瑞丰的三弟?东大文法学院的学生?”
宋瑞杰微笑着点头:“楚伯父早安!”
“嗯!今儿是你领路回尚阳?”
宋瑞杰点点头:“老家路远,且不好走!”
“嗯,想得很周到!”楚汉浅笑着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青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老刘,一路上好好照顾小姐,早些赶回来!”
刘师傅正欲说话,忽见几个老婆子从厢房出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史美云缓步出屋。宋瑞杰见过两次这个准二嫂,便点头道:“美云姐!”
“咯咯!怎么还叫姐姐?一会得管她叫二嫂的!”一声娇笑从史美云背后传来,楚天舒闪身从屋中快步走出,到了楚汉身边:“爹,您今天不去尚阳?”
楚天舒今天穿了一身豆青色印花棉旗袍,头上带着一顶白色绒线帽,肩上披着白羊绒披肩,挽着发髻,面色白皙,身材饱满,透出一股大家小姐的富贵气。宋瑞杰只扫了一眼,心中不禁荡漾了一下,慌忙望向门外的老婆子。
“天舒,爹今天要拜访几个要员,就不去了!”楚汉面带微笑道:“看好了美云,你也注意检点一下,乡下不比城里,不能失了礼数!”
“爹!”楚天舒娇憨地唤了一声才走下台阶:“瑞杰,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一阵雅香飘过来,宋瑞杰脸色微红险些眩晕掉!“十二金钗”的头牌真是实至名归。
“楚小姐,咱们现在就动身吧!”宋瑞杰低声说道,又向楚汉躬身行礼:“楚伯父再见了!”便转身走出府院。
从奉天到源城的尚阳堡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好在有一条砂石公路直达,路上没怎么耽误时间。宋瑞杰坐在头车上,后面的座位上是相伴而来的两个老婆子和楚家给爹娘的贺礼。宋瑞杰望了望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飘起了雪花,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公路两侧的风景逐渐熟悉起来,似乎闻到了家的味道。从源城到尚阳堡区区十里之遥,不过土路难行,车行过后掀起残雪飞尘。大雪下了一路,整片旷野素裹银装,空气干冷。尚阳堡在九蹬山麓,三面环山,一条清河冲谷而出,现在已经冰封了。车子从寂寥的街道穿过,远远便望见了家,宋瑞杰心下莫名地激动起来。
宋家乃是尚阳堡的“望门”,宋瑞杰的爹是堡中私塾的教师,现在大哥宋瑞泽接替他也成了老师,瑞丰和瑞杰两兄弟都在奉天,尤其是老三宋瑞杰更是堡中难得的“秀才”,就读于张大帅的东北大学,所以前来庆贺的人极多。
远远看见自家院门前围了好多人,宋瑞杰浅笑着叫停了车:“到了!”便跳下轿车,来到婚车下打开车门:“刘师傅,人太多,我先疏通一下道路,禀报一声就来!”
“瑞杰,我也要下车!”楚天舒娇声道。
“外面天冷,楚小姐先忍耐片刻!”宋瑞杰关山车门向人群走去。
“三少爷回来了!”不知道是谁高喊一声,人群“唰”的一下让开一条路,嘈杂声嘎然而止。宋瑞杰浅笑着看了一眼前来庆贺的人群:“大家为什么不进屋?”
没人搭话,人群死寂。正在这时,从院中奔出几名当地的警察,宋瑞杰一眼便认出第一个跑出来的人,正是自小的玩伴丁克简,也是爹的干儿子,这小子怎么披了一身藏青的警察制服?
一队警察将道路清理开,丁克简拎着警棍看见了宋瑞杰,上前便抓住了他的手:“兄弟,你怎么才回来?”
宋瑞杰疑惑地看了一眼丁克简:“二哥今天大婚,我从奉天接新娘才到堡子!”说罢向院中望了望:“警队怎么全出动了?”
丁克简脸色苍白,拽着宋瑞杰走到墙角:“小杰子,家里出事了!”
“怎么啦?”宋瑞杰猛然挣脱丁克简低喊了一声,旁边前来庆贺的人纷纷避让,许多人都摇头叹息窃窃私语。宋瑞杰一把揪住丁克简的脖领子:“小简,出什么事了?”
“大事!”丁克简脸色难看,双目猩红地盯着宋瑞杰。宋瑞杰放开丁克简冲进了院子,院子里面空空荡荡,所有前来贺礼的人都被清出去了。一股刺鼻的棉絮焦糊的味道传进宋瑞杰的鼻子,里面夹杂着说不出来的味道。
“小杰子,你冷静点!”丁克简也冲进了院子:“干爹他还没走!”
宋瑞杰捏了捏中山装的领子,瞪了一眼丁克简直接向房门冲进去,后面的丁克简一个箭步便挡在他的面前:“冷静点!”
宋瑞杰左手一扬,右腿横着一扫,丁克简便被打倒在地,宋瑞杰猛然冲进了屋子,血腥味道冲鼻而来,眼前的一幕让他魂飞天外!
外屋地迎面倒着一个穿着藏青棉袍的人,地上一大滩鲜血,宋瑞杰心裂肺炸一般:“大哥!”
躺在地上的正是宋瑞泽!死相痛苦,面向地下,似有不甘。宋瑞杰的脸已经变形,双手抖索了一下,牙齿咬得“咯咯”响起身便冲进了堂屋。屋地上躺着二哥宋瑞丰,脑袋已经被劈开,鲜血脑浆蹦得到处都是!
再看一眼火炕上,一堆棉被正冒着烟,两名小警察在被上浇水,看见宋瑞杰进来吓得慌忙扔了水桶跑了出去。爹娘躺在炕上,鲜血流了一炕,宋瑞杰“啊”的一声,一个跟头栽倒在地,顿时晕死过去!
宋家灭门惨案的消息几分钟便飞满了尚阳堡。刘师傅在车里等了十几分钟也不见宋瑞杰出来,便下车探看情况,警察们将围观的人劝走,宋家门前仅剩下几位老邻居。
“小姐啊!”老刘慌慌张张地从院子冲了出来打开车门惊叫道:“不好了!发生命案啊!”
楚天舒吓得小脸煞白:“怎么了?说明白点!”
“小……姐啊!瑞丰一家遭难了……”
“瑞丰怎么样?”史美云惊恐地问道。
刘师傅吓得不敢隐瞒:“瑞丰……死了!”
史美云“嘤”的一声便晕了过去,楚天舒紧皱着眉头:“是真的么?”
刘师傅摇头叹息一声,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来没看见如此惨烈的命案!
过了几分钟史美云醒了过来,满面泪痕嚎啕大哭:“我的命啊……舅舅啊……这么苦啊!”
史美云自幼父母双亡,是在舅舅家长大的,所以才有此一语。楚天舒拍打着史美云的后背,吓得六神无主。
“都是金钗惹的祸啊……”史美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兀自嚎叫了半晌。楚天舒愣了一下,美云姐是伤心过度所至,这婚是没法再结了,眼下最重要的是缉拿凶手,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双腿吓得不听使唤。
“刘……师傅,请我下车!”楚天舒擦了一下脸上的泪,被刘师傅搀下了车,两边的警察看见如此惊艳的楚天舒也是唏嘘不已,都误认为是宋家的媳妇,慌忙拦住:“你进不得门!”
“我要替爹看看什么情况!”楚天舒弱声道。
“灭门!全死了!”丁克简咬着牙挡住楚天舒狠声道。
楚天舒眼前发黑,晕倒在刘师傅怀里,弄得刘师傅慌忙扶着小姐,两个跟随的老婆子慌忙扶过楚小姐,邻家的阿婆见状走上前来:“到我家里暖和一下吧!”富家千金小姐哪经得住这样的阵势?便在好心邻人的劝慰下,将楚天舒和史美云请到了自家。
宋瑞杰醒了三次,晕死三次!肝肠寸断,泪已哭干。丁克简苦声权威无果,陪着宋瑞杰坐在血腥满屋的地上,分派兄弟们查找蛛丝马迹,上呈案情至源城警察署,下午的时候警署来人调查了一番,认定是灭门谋杀,便撒下批捕公文,缉拿真凶。
黄昏的时候宋瑞杰彻底醒了过来,眼前的残酷现实尽管不能接受但必定是事实,悲恸呼号了几番才略稳下了心神。丁克简遣散了兄弟们,赏了酒钱,留下来陪着宋瑞杰。
此时宋瑞杰才晓得无为子临别时候交付自己的三件大事真正的含义。也记起那首诗来:故园此去亦可哀!
“小简,侦察到什么线索没有?”宋瑞杰的身心备受摧残,话已经说不出来,急火攻心,已经封喉了。
丁克简惨然道:“清晨接到的报案,大雪刚下,现场已经被破坏了!不过种种迹象表明,案子是在凌晨四点到五点发生的!”
丁克简到案发现场的时候,所有线索都被前来贺礼的人破坏了,连凶手的脚印也辨别不出来。
“不过凶手是从房顶上下来进到屋中的,先用钝器砸昏了干爹干娘,砸伤了大哥,二哥是一击致死,然后纵火焚尸!”
宋瑞杰仰面倒在地上,只见房屋顶上破了一个大洞,望见了夜色黑暗淋到头上,泪水再次决堤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