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府衙正厅。
种师中来回踱步,心中疑惑。
太原杨氏,满门忠烈自归宋后祖孙三代从军卫戍边疆,家中子弟血洒疆场不在少数,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年)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杨文广因病去世后杨家据说辞官便再也没了消息。
后随兄长连番与大辽跟西夏血战,也数年并未关注过此事,此时突然出现的杨志已然让他心中越发不安,这朝廷,到底是如何对待杨家,竟逼得杨家后人落草,越想心中越是烦躁,越是烦躁便越是焦急。
正在烦躁不安之事,一阵脚步传来,只见黄友满头大汗,快步冲进正厅,抱拳道。
“相公,杨志已到,可要传他进来?”
种师中见他这般用心也是心中一暖,毕竟跟随多年,早前不该迁怒于他,当即拍拍黄友的肩膀说道。
“辛苦你了,老夫不该因此事迁怒于你,你莫要多想,去叫他进来。”
黄友心中感动当即抱拳行礼说道。
“相公这些年来待我如子侄,末将心中省的,绝不会有多余想法。”
种师中老怀欣慰,当即点头面露笑容,以示鼓励,黄友转身出门去叫杨志。
站在正厅的种师中略一思索,转回主位坐下,听得脚步声抬头看去。之间黄友身后跟着一个略显单薄满脸胡须身着破烂麻衣的汉子快步走来,心中一阵苦涩,待来人走进只听黄友说道。
“相公,杨志带到。”
种师中又道。
“黄友,去唤种洌来见。”
黄友一愣,已然明白杨志的去处,心中大喜,转身快步走出。
杨志也不敢看种师中当即跪倒,结结巴巴说道。
“小........人,杨.........志拜见相公。”
种师中看着寒酸略显单薄的杨志,心中也是一叹,同为将门子弟,数代为国捐躯,若换位而处,自己又是何等的悲切,怕是早已心如死灰。
当即快走两步一把扶起杨志,柔声说道。
“切莫如此,切莫如此,是老夫当日心中烦乱未听黄友详禀,怠慢与你,你不可怨恨黄友,要怪就怪老夫。”
杨志此时听得种师中这等感人言语,浑身颤抖的不知所以,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带着哭腔说道。
“相公万万不可如此,小人乃戴罪之身,有负先祖威名,受不得相公如此大礼。”
说完边哽咽起来。种师中也是心中悲切,忙捏捏他的双臂说道。
“你且定住心神,放心坐下,老夫有话问你。”
杨志按住心中悲伤,大声说道。
“小人不敢坐,相公请问,小人必然如实回答。”
种师中便也随他,直接问道。
“你怎的落到如此田地,家中可还有人?”
杨志强忍悲切回道。
“当年祖父上收燕云十六州方略后,遭文官排挤打压,奏祖父擅启边衅后,官家并未支持,祖父忧忿病死,杨家自此失势。”
“族中长辈为避祸举家迁往西宁州故地,父亲乃祖父老来得子,因心中怨恨当年之事,不允我参军报国,我自小便只在家中习武。”
“后来父亲去世我便寻了老太君说明从军报国恢复祖上荣光之念,老太君便许了我去应试武举,因此加封殿前司制使,可太尉府皆是高俅门生故吏哪里有我这等人的职司,尽皆只识得银钱。”
“迫于无奈只得花钱,后调往大名府与梁世杰手下为提辖,谁知大名府更是糜烂,军中空额多达七成,其余禁军粮饷饱腹都难,眼见没了出路,却被梁世杰召见。”
“知我武艺尚精便命小人押解生辰纲送与蔡太师,可随行尽是梁世杰体己草包,丝毫不受苦楚,沿途只享安逸,途中中计生辰纲被梁山歹人劫走,又遭同行士卒诬告攀咬,将罪责全部推给小人,梁师成搜刮大名府数年民脂民膏丢失,回去必然杀我泄愤,为挣得一线生机以待来日延续杨家香火,被逼无奈只得落草。”
“之后种种怕是相公已然知晓。”
种师中听到此处已然怒极,拍案而起骂道。
“国家大事尽毁在这班贪得无厌的蛀虫手中,河北禁军糜烂至此,来日女真南下,河北必然战火连天,只有西军,只有西军,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杨志却见种师中声音越说越小,正感疑惑,种师中一声大喝。
“杨志,可还能拿得起刀枪?”
杨志猛然抬头抱拳,透过毛发的缝隙,眼中精光一闪,振奋道。
“回禀相公,刀山火海尽可去得。”
种师中哈哈大笑。
“好好好。”
种师中起身看向杨志道。
“杨志,随老夫出去走走。”
“你恶了京中这么多的大人,与你日后有大害,今日老夫觉得到可与你一个好去处。”
杨志略微落后半步,随着种师中道。
“但凭相公吩咐。”
种师中也谈兴渐浓,面带微笑说道。
“可有娶亲?家中可还有兄弟子侄?”
杨志回道。
“小人半生颠簸并未娶亲,西宁州这一脉只剩小人一人,年幼时听家中老太君谈起族中尚有分支,神宗年间赴吉州黄桥镇繁衍,小人倒是不曾联系。”
种师中笑道。
“倒是大族做事的成例,鸡蛋总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
杨志也笑道。
“相公说笑了。”
说话间便到了一处校场,种师中看看杨志,说道。
“杨志,捡乘手的兵器,演练一番,让老夫看看你杨家的本事。”
杨志本来谨小慎微的身架猛的一展,口中应道。
“小人领命。”
说完大步走到兵器架前拿起一把朴刀,转身对着种师道一个抱拳。
只见杨志双手一捏刀柄,威势瞬间攀升,猛的一踏脚下青砖,刀随人走人随刀势,更增加了刀中的锋刃之力,随着抽、带、提、格、击、刺、崩、搅、压、劈、截、洗等套路尽相展开,种师中看的连连点头。
巡检司校场,数百名军士步伐整齐有力,手举长矛朝稻草人呼喝冲杀。
“杀!杀!杀!”
快马入了校场的黄友边看边快步朝木台上同样姿势的种洌跑去,心中满是羡慕。
“这少爷,当真是种家麒麟儿。”
场中五百藩汉厢军当时便是他遴选的,他能不知起先是何等成色嘛,立时也是一脸的与有荣焉。
种洌看到黄友前来,便吩咐身边的种志继续演示监督军士操练,跳下高台抱拳笑道。
“黄将军,你怎么来了?”
黄友抱拳还礼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五郎,今日某家给你送礼来了。”
种洌也哈哈笑道。
“且说来听听。”
黄友也不瞒他当即说道。
“随我走吧,相公要见你怕是要与你一员虎将。”
种洌一愣,说道。
“什么虎将?”
黄友随即说道。
“咱们路上边走边说。”
随手牵过身边护兵的马匹与种洌两人翻身上马,一路边说边走,朝府衙而去。
待听完黄友说完杨志的来龙去脉,种洌已经知道他是谁,心中也是期待,快步随黄友跟着府衙公人朝着校场而去。
刚进院中种洌便见舞刀的杨志,也不做多想,快步走进种师中,躬身施礼道。
“侄儿拜见二伯。”
种师中此时看得满意,抬头问道。
“你看这场中舞刀之人,可能将他拿下?”
种洌又看看舞刀的杨志,回道。
“看他体态此人怕不是侄儿对手,若是他将养些时日,侄儿也不知胜负。”
种师中笑笑随机有一脸严肃的看着种洌说道。
“你昨日所说,不可再对人言,你可明白?”
“侄儿省得。”
“老夫思量半日,早间才想出个办法。”
“二伯请讲。”
“本想调你入禁军,可禁军隶属三衙,你这等心思怕是时日不多就要被高俅一党发觉。”
“为方便你日后行事,晚间便送信与你大伯,奏你恩荫入官,任秦州厢军厢都指挥使,下辖两万五千厢军,厢军为地方常备军,受州府,侍卫步车司统管,正是老夫下属,如此便能为你遮掩一二。”
“秦州厢军数次大战缺额已然高达六成,不足之数,大可去各藩部招募,军械等物,寻都作院自行订制,府衙会全力配合与你。”
“只是粮饷需你自筹,厢军禁军相差五成,老夫也只能以厢军粮饷拨付与你,管好手下一众人等,若有欺压百姓之举,老夫必然不与你善罢甘休,想必你心中有数。”
种洌当即说道。
“多谢二伯,粮饷之事二伯不需忧心,一众人等皆是心存报国之念,侄儿必然时刻约束。”
种师中满意的点点头,又道。
“若是北方有事,西军必然会奉诏北上,这西军后路便要你来看顾,你手中军马不可比此时西军差了,你可明白此中意义?”
种洌此时已经明白种师中的意思,名为厢军却要做得实为禁军,心中也是振奋,挺胸答道。
“二伯且看侄儿手段,一年之内,侄儿必还二伯两万铁甲雄师。”
种师中看他已然明白自己心中所想,也是心中畅快,拍拍种洌肩膀说道。
“这杨志,便给你了,好生做起来,莫要让老夫失望。”
种师中说完便转身走了,黄友目带鼓励的看看随即快步跟了上去。
种洌看着老人的身影心中没来由的一阵苦涩。
诺大个朝廷,竟然逼得这一老一少行这曲线救国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