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楚家的孩子都早熟,家主发号施令时,大家都会将她看作一个稳重的成人,而忘记她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她已然换下了刚刚开会时的正装,只简单穿着丧服,倒有了一点点的人情味。
云九连忙低下头,“小少爷一直在哭,府中并无奶娘,虽能用米糊糊解决饮食问题,但是为了孩子身体着想,还是要寻些奶水来。”说着,他的耳根却刷地红了。
“无奶娘?”楚穗坐直了身体,她离府前,家中幼妹尚未断奶,怎么会没有奶娘呢?南枫侧过身子,在她耳畔小声地道,“家主,匪军入侵时,有些奴仆逃跑了,这几天事情太多,想来管家还没有统计人数。”
“管家忙着准备丧礼,想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既然你识得几个字,便让南枫把府中花名册给你,你逐一核对。”
云九离开后,惊春颇为不解地开口,“家主,那云九资质平平,府中比他机灵的大有人在,为何将他纳为心腹?”
“心腹么?”楚穗轻轻笑出声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护身符,“惊春,只是核对名册而已。”不过是给底下人一个表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至于那云九,她心里还对他存有怀疑:这几日趁乱逃跑的家奴面首少不了几个,怎得这么巧,偏偏在今日让他揭发了一个?
“那面首如何了?”
“回家主,挨了五十大板之后还没断气,您看是要......”底下的心腹婆子悄悄抬眼,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开什么玩笑,把他放走?进了他们南浮,生是南浮人死是南浮鬼!
楚穗摇了摇头,她没想过要那人的性命,“就按之前说的做,你们都退下吧。”
昏暗的光线下骤然出现一个黑衣人,恭敬地向她行礼。
“楚一,你去跟紧那个面首。”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诱惑,值得他铤而走险。
云九效率极高,晚饭后便将整府的名单统计出来。
先家主留下七个孩子,各有一个奶娘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六个小丫鬟和八个粗使婆子,算上一些杂役,每院至少三十人。更别提还有厨房、马厩等等,拢总上千人,而今却只剩下七百左右。
三小姐和四小姐要去别庄,除去她们院中和父亲院中奴仆,也就剩下五百人。
楚穗提笔,将各院的杂役都划出来,还有厨房的伙夫,但凡身强体壮的,都一律编入部曲,府内只留些老弱妇孺。另吩咐南枫将库房值钱的物品都搬出来,一一登记,悄悄埋到隐蔽的地方。第二日一早,骑上啸铁,带惊春和众部曲出府,让李伯将庄内人员统计好。
南浮楚家,是南国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只是祖训低调行事,族人多隐居山林。而南方蜀地多山,天然与世隔绝,各支圈地划庄,而本族嫡系更是旺盛,庄内三万人口,相当于一个大镇。五家为比,五比为闾.四闾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南浮设有三乡,有乡长管理各乡人口。
匪军入侵,每家都出了男丁抵御外敌,死伤无数,算下来竟只有两万出头的人口。原本每家五六个劳动力,分配三十亩地耕种刚刚好,如今劳动力大打折扣,而春耕将至,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细碎雨点打在田埂,主仆三人走在路上,看老妇在田内艰难地牵着水牛,后面年轻媳妇推着犁壁耕田。这头桃树下,几个半大小孩光着屁股守着破水壶,有些调皮的溜去抓蚂蚱,用根棍子穿了放在火上烤。远处,又有老农一瘸一拐地担着柴火往家的方向走去。
“管家,别庄的粮食都收上来了么?”
老管家难为地道,“家主,南浮在深山,别庄大多在平原,早被匪军给霍霍了,庄子的人都自身难保了,哪里有余粮交上来。”
楚穗沉默了一会,方问道,“庄内粮食可够?”上一年秋收收成不好,耕奴交了粮后都得勒紧裤腰过日子,如今死了这么多青壮,缺人耕田,恐怕不久会迎来饥荒。
“只够全庄吃三月。”
她又头疼了起来。之前老家主因粮食问题犯愁,听说往北的邻郡川蜀出现了一种高产稻,便派她带上心腹去打探,可是途中匪军南下,不得不打道回府。
“战死的部曲,可都安葬好了?”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楚穗点点头,吩咐道,“带路,我们去拜一拜。”
南浮与北匪一战,阵亡了近万部曲。前家主专门划出了一片地,命名为烈士园,将部曲安葬后,四周种上无数松树。因死伤过多,不能够一一分辨死者,所有人都葬在一处,在巨坟前立了个大碑,园内常有人祭拜,香火不断。
南山峨峨,生者百岁;天风浪浪,饮之太和。她和身后一千部曲共同祭拜死去的亡灵,酒水辛辣,楚穗擦去眼角泪水,放眼望向辽阔的天地,转身朗声道,“诸位,生是南浮人,死是南浮鬼,保卫家园,是我等南浮人应尽的天职!吾在死去弟兄面前立誓,守护庄园,誓与南浮共存亡!”
一千部曲高声响应,“吾等誓与南浮共存亡!”其声如雷,震飞林鸟。
“死去的弟兄都是我们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有的是家中独子,有的全家兄弟都为庄园牺牲,难道我们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父母遗孀饿死吗?”
“不能!”
“俺饿死都不能让叔叔婶婶们饿死!”
“......”
楚穗轻轻抬手,等众人安静下来,方缓缓开口,下达新的命令,“从即日起,你们便是南浮军,五人一组、十人一队、十队一行,按特长,组建弓箭手、朴刀手、盾牌手。南浮历来男女平等,惊春虽是女子,但武功却是一等一的好,你们可挑出全军身手最好的十人轮流与她比试,能在她手下过十招者便是军长。”
南浮各主子挑丫鬟也是有讲究的,她的一等丫鬟只有南枫和惊春两个,但是一文一武,胆略谋识不输当世英豪。四个二等丫鬟亦是明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暗地更是刀剑鞭枪丝毫不弱。
众人听了,不由得心生不屑。不就是十招吗?好男不跟女斗,那惊春姑娘看着文弱不堪,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真以为自己身手好到哪里去了?
当下便选了十个人出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唯恐比试得慢了,让别人抢了军长之位,吵吵嚷嚷的,最终定好了顺序,第一个挑战者便信心十足地上前,朝惊春行了礼,道声对不住,便开始比试了。
怎料不到五招的功夫,挑战者便被扫倒在地,惊春笑眯眯地用木剑抵住他的脖子,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这位弟兄,对不住了。”
其余人一阵哗笑,都道他过于轻敌,第二个挑战者则是谨慎了许多,却因为过于保守,只三招便被惊春拿下。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十个人都被她打败,无一人过十招。
南浮军面上有点挂不住了。
何况他们是当着全体弟兄的面,在死去弟兄的坟前进行的比试,这一下丢脸丢大发了。
“既然如此,就让惊春暂任军长一职,你们十人为行长,把自己的行队给拉起来!军中暂时不设立伙夫,粮食由家主府分发,府中厨娘给你们煮饭。第一个月先分作两批,一批帮老弱病残将地耕好,另一批修缮工事。之前匪军的尸体不曾拖走掩埋,如今渐渐变暖,堆久了恐会有瘟疫,号召那些死了亲人的人家,把匪军都给我剁了作肥料,在庄外种树掩护庄园。”
老管家眉头一跳,这位新家主行事风格不知像谁,也太过于雷厉风行铁血手腕了吧。
不过也好,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换做以往,南浮虽设立私兵,却不敢直接以军队命名,恐怕这天,要变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