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81年,西晋太康二年
我叫虞冽,字轻罗,诸黎山正一派道士,奉命下山前往徐州调查一宗怪事。
这一路的餐宿问题,大多都是借讨为主,因此很多时候都是吃不饱睡不暖。
唯独今天这一次走了狗屎运,有可以免费大吃一通的酒席了,不远处一家门府前正在招揽参加阴婚的客人。
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结阴婚的,真是解了燃眉之急,想都没想我就走了上去,从门鼻上扯下一条红布,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对于结阴婚,很多人大概都是第一次听说,但对于我这种人来讲,几乎早已经司空见惯了。
阴婚也叫配阴婚,是为了专门给死人操办的婚礼,有些年轻男女如果正是谈婚论嫁的年龄亡故,那么老辈人就要给死者挑选一个合适的配偶,给他们举行阴婚仪式,然后合葬在一起。
如果不替他们完婚,一些生前对于婚嫁很在意的年轻死者就会回来作怪,使得家宅不安。
另外结阴婚还可以让两个家族的祖坟同时避免出现孤坟,因为人们对风水十分看重,祖坟里如果出现一座孤坟就会影响到后代的繁荣昌盛。
与普通的婚庆相比,阴婚的各项礼仪完全是截然相反的,酉时一到,举办阴婚的人家便会在门前挂上七七四十九条红布,以此表示婚宴席即将开始,任何人想来参加都可以。
无论你是街坊邻里的熟人,还是过路的生人,只要你从门前扯下一块红布带进去,你就是这里的客人。
当然这也不是完全来者不拒,一场婚礼最多只招待四十九位客人,手持红布就代表拿了请柬,没有红布的就只可惜过时不候了。
如果说没有到齐七七四十九个人怎么办呢?
很简单,本家人会提前备好一些扎彩纸人,如果活人没来够,就用纸人凑齐,总之一定要正好七七四十九这个数字,取终结圆满之意。
等到酉时二刻,家人会出来关闭大门,随后宣布开席。
这里是不用等上菜的,因为所有的菜品早在客人入席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
等客人到齐再上菜,那是因为刚出锅的菜吃着热乎,而这里则根本没必要,阴婚的饭桌上讲究的是四四清,也就是总共十六道菜,全部都是凉的,一道冒热气的都不能有。
四凉果:荔枝乾、龙眼乾、合桃乾及连壳花生。
四冷盘:腊鸭、腊肠、金银肝、油炸鱼。
四酸果:酸沙梨、酸荞头、酸子姜、酸青梅。
四生果:苹果、甜橙、荔枝、沙田柚,另外还有专门用来填饱肚子的蛮首。
一共七张桌子,每桌上的菜是都一样,整齐的摆在一块白桌布上面。
每个桌也都正好要坐七个人,纸人也包括在内,不过毕竟数量不稳定,有时出现几个活人和几个纸人同落一桌的情况也是在所难免,因此不愁吃的人一般是不会来到这种场合的,毕竟在这种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的环境,身边放着几个白惨惨,五官模糊只会傻笑的纸人一起吃饭,谁的心里都难免不会太舒服,所以一般来这里吃席的,不是要饭的,就是即将要饭的。
当然,像是过路的,为了节省盘缠才来吃这种席的,恐怕也就只有我一个了。
比起和一群蓬头垢面的陌生人一起吃饭,我更愿意插进满是纸人的桌前,至少桌上的饭菜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吃。
我坐的位置正对着内院,靠着墙上用白纸裁成的喜字,一抬头就能看见香堂和停在内院的一副红木棺材。
办阴婚可没有什么喜庆的曲子助兴,偌大的院子里除了几个乞丐吧唧嘴的声音,就只有风吹纸人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了。
一边吃着冷菜,借着无聊,我一直想看清牌位上死者的名字,可惜天早就黑了,离得又有一段距离。
不过,我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瞥,却隐约看见从那副红木棺材下面好像有水滴渗了出来。
我稍微欠起点屁股,仔细望向棺材下面,果不其然,棺材下面的沙土有一小块被打湿的痕迹。
以前曾经听师父讲过,棺材渗出尸水,乃大不吉,逝者必含怨。
也就是说,棺材里的人不是非正常死亡,也不是死于飞来横祸,总之一定是死的时候带着很强的怨恨。
如果让这样的尸身入土,搞不好就会养出一只厉鬼为祸一方。
按照阴婚的风俗,客人吃完了饭,应该在离开的时候扛上一到两个纸人,走远之后随便找个地方一扔就行了,纸人代表的是过路的游魂,和生人一起给结阴婚的死者做个见证,散席之后就该去哪儿去哪儿,更不要骚扰死者的亡灵。
出于礼节,散席后我也代表性地抄起一个纸人,只不过刚出门没走多远就随手塞进了路边的草垛里,接着自己也在草垛后面躲了起来。
我打算等一会儿送葬的队伍出来了,跟着他们到墓地去一趟,万一棺材里死者真的要化成恶鬼,那我就顺手除了这一祸害。
足足等了得有半个时辰之后,那户人家的门前终于有了点动静,我暗骂一句,再不出来老子就要被蚊子给吃了!
很快,一队身披丧袍的人,簇拥着之前那口红木棺材走出来,直接上了大道,等他们走出百步远,我才悄悄地跟了上去。
随风潜入夜,慢步静无声,我躲在墙边的黑影里,一路尾随送葬的队伍走了大概三四里的路,出离了镇子,这些人最后终于在一片荒郊空地上停住了脚。
一到这里,从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腐臭味,我用力捏紧鼻子,踮起脚尖张望过去,借着明晃晃的月光可以清楚地看见,那群人此刻正围在一口半露半掩的棺材旁。
与其说是棺材,倒不如称之为几破板拼成的木匣子而已,已经薄的不能再薄了,边角全是缝隙,侧面还有一个被野狗刨开的破洞,就那样孤零零地斜插在土里,不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群人也是强忍着恶臭,默默在旁边七手八脚地忙活了起来,不大会儿功夫便挖出了一个不深不浅的茔坑,又赶紧把抬来的红木棺材放了进去,草草掩埋了几铲黄土。
而就在刚在放置棺材的位置,地上明显又有一滩闪着微光的东西,仔细看,仍然还是水渍,在月光照射下格外耀眼。
一般来说棺材渗出尸水就表明死者怀着极大的怨恨,这样的死者是绝不能轻易下葬的,这么显眼的事情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还是他们故意对此置之不理?
我心中开始产生疑惑,这时,其中一个人拿出了一根缠满红绳的粗树枝,用削尖的那头围着红木棺材在地上划了一道圆圈,又把树枝拿到圆圈中心钉进了土里。
做完这些,人们快步离开了这里,直奔来时的路,小跑回了镇子。
看得出他们肯定也被这臭气熏天的鬼地方折磨的够呛,更是一刻都不想多呆。
而当那群人的身影刚刚从月光下消失,我的眼皮就开始跳了起来,过了半晌也不见好转。
“大概是缺觉了吧。”
我安慰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了那口红棺材旁,土埋的十分敷衍,连棺材的一半高度都不到,我使劲掰了掰棺材盖子,钉的倒挺结实,一点空档都没有。
于是我抽出背上随身携带的一把长剑,用力戳进了盖子下面,废了高大功夫才撬起了一道缝隙。
“对不住,打搅了。”
我用剑顶住了棺盖,又掏出一把匕首,夹在大拇指上伸进了棺材里。
我的手掌摸索着触碰到了尸体,瞬间便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冰冷顺着手心传了上来。
但奇怪的是,尸体虽然早已经变得冰凉了,但肌肤却都还保持着常人的柔软,并未僵硬。
果然不对劲。
我心想着,慢慢用手寻找尸体心脏的位置,等会儿只要我把匕首刺进心脏里,保你做不成恶鬼。
然而正当我专心摸索之时,逐渐感觉手掌好像沾上一些湿湿的东西,像冰块上刚刚融化下来的水一样凉。
是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