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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望去,只见前面草丛一阵乱动,慢慢地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小脑袋上还长着一个尖尖的、细细的嘴巴。它长着一对闪亮的眼睛,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见无异常,便飞快地跑上大石头,啃起那条尿味十足的美味来。
章易之笑了。
原来是一只草原鼠!
花了250元钱——哦不!——他又主动加到了260元钱,等了3个多小时,心里问候了拜尼的女性长辈上百遍,等来的居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草原鼠!
没多久,又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原来又是一只草原鼠。它见前面一个探路者吃得又爽又安全,便马上回头跑到洞口,吱吱几声,又唤了几只出来。
看样子,似乎是一家子!
并且这一家子,居然还懂得先锋探路、大军后行的道理!
他看着啃得摇头晃脑、津津有味的草原鼠们,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虽然追逐过很多种四腿动物,还真没追过这种草原鼠。村庄里虽然老鼠巨多,但根本追不上,你没跑几步它们就躲洞里去了。根本没人,哦,不!没鼠愿意陪他玩。
他苦笑一声,正想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尝尝在草原上追逐草原鼠的滋味,好歹也对得起他在这里苦趴了3个多小时的大腿。
突然远处草丛又一阵乱晃,几头野狗跑了出来。草原鼠家族一哄而散,倏地没了踪影,跑了个干干净净,就仿佛从来没来过一样。
只是在那小羊腿上杂乱细小的啃食印中,还留着连蹩脚的三流侦探都能一眼看出的无法抵赖的证据。
哪些野狗似乎也饿得慌了,根本不在乎小羊腿的膻味,也根本不去细究这些膻味是不是羊尿淋出来的,只管大口撕咬着。
没一会儿,260元大洋就去了一大半。
章易之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吓吓这些野狗,天上却又突然传来了一阵鸣叫声。
半空中,一只巨鸟挟着冷风直扑下来。
野狗们一下子就散开了,朝着天汪汪直叫。
巨鸟冲散了野狗群,便顺势飞了上去,在半空盘旋一圈,一个俯冲又飞了下来,看方向却正对着羊腿奔去。
野狗们自然不甘让胜利果实这么容易就被人抢去,它们居然似乎心有灵犀,齐声汪汪嗷叫,在羊腿上方接连不断地轮流跳起,一边跳一边张牙舞爪,仿佛只要巨鸟一飞下来,就马上会被它们咬住踩死,休想动这小羊腿一根汗毛。
巨鸟却仿佛根本不为所动,它双爪微微收起,炯炯的眼光依然紧紧盯着散发着膻味的小羊腿,飞行方向坚定不可动摇。
众野狗似乎颇有作战意识,居然慢慢地围成了一个圈,全神堤防着,头朝着天空不停地狂叫。那鸟飞到低处,猛然一声巨鸣,犬群吓了一跳,不由阵脚有些散乱。巨鸟张开长长的翅膀2米有余,有效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爪子倏地伸出,不向羊腿却突然向其中一条野狗的背部抓去!
那野狗猝不及防,还想着等巨鸟下来后给它一腿呢,却不防巨鸟耍赖皮,也搞什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居然被它抓了个正着!
那巨鸟抓着倒霉的野狗掠起,正要飞到半空,将野狗像摔山羊那样地摔死。却不防另一条野狗早已悄悄地躲到了大石头上方,汪的一声叫,一个跳将下来,正好撞在刚刚被抓的野狗身上。那野狗被巨鸟抓住,长长的利爪已深深地刺入身体,背上鲜血淋漓,正在狂叫悲嚎,怨叹着命运的不公和无常,却不防又被另一头撞将下来,顿时巨鸟爪子一松,两头野狗同时掉了下来。
章易之看得又惊又喜,这种通常只有在纪录片中配上赵忠祥老师的解说才看得到的镜头,今天居然在这里让自己亲眼目睹。他不由得对拜尼老叔心里又惦记了一回。
不过这一回,却不是嘴上和他家的族中女性长辈互动了。
那巨鸟刚才功亏一篑,又悔又叹,却只在天空盘旋不已,并不急着发动第三轮进攻。
那野狗群明显比刚才狼狈很多,死里逃生的那只野狗半趴在地上,头耷拉着,嘴里呜咽,背部还在流血,渐渐都渗入到褐色毛发中,结成了一块,估计刚才巨鸟的爪子已刺穿了它的背部直达胸腔。而另一只刚才救它下来的也仿佛丝毫不居功,只是定定地盯着天空,警惕地防范着第三轮空袭来临。
章易之看得有趣,不由得慢慢地爬了起来,半伸直了身子,轻轻地活动着麻木了的双腿。
突然,野狗们停止了对天空的仰望,警惕地竖起耳朵,使劲嗅着鼻子,不安地四处张望着。那受伤了的野狗也硬撑起身子,似乎随时要奔跑逃命。
巨鸟也慢慢地在低空盘旋了两圈后,似乎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发出几声低鸣后转回头飞走了,渐渐消失在远远的空中。
章易之的心里突然一阵悸动,一种巨大的压迫感象寒冰一样袭来。他感到全身一阵凉意,就仿佛有一条毒蛇突然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背部,令他四肢一阵阵发凉。
有猛兽!
他环顾四周,四周一片死寂,大地仿佛在这一刹那间突然静止了。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只有在3年前,他的脑袋距离非洲那条6.5米长的尼罗河鳄鱼的巨齿只有20公分近的时候才有同样的感觉。
那尼罗河巨鳄的口腔里散发着没有完全消化的腐肉的恶臭,恶毒的气体伴随着锋利的尖牙直冲他的脸,令他在此后的几年中经常被巨大的噩梦恐惧所惊醒,历经数年才渐渐消散。
但现在,他又有类似的感觉了……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继续半伏着身子,放缓呼吸,慢慢将全身的机能调整到最佳状态。
风轻轻地吹,云缓缓地飘。
天地之间仿佛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再没有半点动静。
又过了半分钟许。
倏然,远处半人多高的草丛微微颤动。
仔细看时,那些草尖似乎没动,只有靠近根部和中间的部位渐次向两边分开,就仿佛一群卑微的大臣向着至高无上的帝王躬身致敬。
草丛散开,一张色彩斑斓的脸慢慢出现在章易之面前。
它额头上的三横一竖格外明显,就仿佛一位书法大家用浓笔庄重地写了上去,又仿佛一位刺青大师用了毕生的精力和灵感在王者脸上绘上了最美丽壮观的印记。
那是王者的印记!
王者的标志!
它信步踱着,就这样慢慢地走了出来。
它肌肉强健,四肢粗壮有力。脚步却很沉稳,慢慢地踱着步,仿佛天生就该如此,仿佛天地间没有什么任何东西可以让它紧张。
此刻,它正在巡视着它的领土,巡视着它的王国。
这里腥味——或者说膻味很浓,浓得让风吹到3000米外的它还闻得到,它当然要来看看。
但它却不慌,它早上刚在草原的东南侧捕猎了一头公鹿,追逐了足足20多公里才成功将之扑倒。那一顿胜利的饱餐还没消化完,它不急,它一点也不急,也一点也不紧张。
在自己的王国,在自己的家里,本就没什么可值得紧张的。
你会在自己的家里感到紧张吗?
显然不会!在家里,主人永远不会紧张,紧张的只有仆人和外人。
章易之是地地道道的外人,所以他紧张。
他不但紧张,还大大地吃了一惊!
他记得“虎啸山林”的俗语没有记载错,他知道东北虎通常是生活在森林里的,他了解老虎通常是不会到草原上来的——那是狮子和野狼们的天下!
但这只东北虎居然就不管什么叫“通常”,它居然就偏偏来到了草原上,还偏偏就被那该死的拜尼用该死的羊尿整出的该死的满是膻味的小羊腿给引到了这里!
章易之虽然喜欢追逐动物跑着玩,但那都是些争斗能力远在他之下、能被他撵着走的动物,而不是这只可以反口把他当午餐的庞然大物。
那老虎慢慢地走到石头旁边,野狗们早已一逃而散,连那只被巨鸟利爪抓破背脊、奄奄一息的苦难者也瞬间如注射了一针肾上腺素般跳将起来,逃得无影无踪。
都说信仰可以激发力量,看来恐惧有时候也可以。
老虎并不追赶,它仿佛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因为那些都是它的食物,无论它们跑到哪里都是。
它盯着石头上的羊腿看了几眼,凑近鼻子闻了闻,随即不喜的转开了。
看样子谁都不喜欢尿味,除了狗,特别是刚才那些啃得很起劲的野狗。
章易之不由得苦笑了一声,看样子在羊腿上淋上羊尿并不是一个好做法。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老虎的眼光已渐渐地转到他的藏身之处来了。
活人的气息和羊尿的气息当然不同。
老虎已慢慢地走了过来。
章易之微转身躯,神经紧绷得像快要断掉的琴弦,心里却期盼老虎赶紧往别处走。
但老虎偏偏不,它脚步坚定地朝着章易之走来,且有渐渐加快的迹象。
章易之叹了口气,猛地一个起身,快速地往老虎左侧方飞跑去。
与此同时,那老虎也已经发动,一个健跳过来,正好落在章易之刚刚跑离的藏身之处。
前爪一落地,后爪随即跟上,整个虎躯只微微往前一倾,就马上稳住身形,借势一个转头就往章易之袭奔而去。
章易之来不及欣赏王者优美的姿势,只是没命地往前奔逃。
老虎在后面紧追不舍。
只见章易之不停的奔跑,多年来历练出的跑功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一会儿朝前直奔,冲刺数百米。一会儿顿形转身,或者就地打个滚儿,马上顺势起身奔逃,或者手脚并用,攀爬飞跃过偶尔挡在前面的土堆……
有太多次,都是离老虎的爪子或牙齿只差分毫。
而面对章易之的精彩表演,老虎的全部动作只用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概括了:“追上去。”
转眼之间,一人一虎已跑出了数千米。
章易之虽然耐跑,但像今天这样没命地跑还真是第一次。
草原上的跑步不同,土地不平不说,关键是长草有时会牵绊住脚,令人的体力消耗变得很快,而速度却变得很慢。
平时速度慢一点还不要紧,但现在慢一点就简直要命了。
章易之不想送命,所以他只有玩命地往前跑,他简直就是一直在冲刺。
地势渐渐变缓,草渐渐变短,章易之心里暗喜,他可以跑得更快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老虎也跑得更快了,所以他只有继续玩命地往前跑。
跑着跑着,眼前出现了一条小河,只见那河也不怎么宽,蜿蜿蜒蜒将草原隔为两部分,仿佛绿裙子上系了一条银色的腰带。
突然,章易之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被鞋底蹭掉泥土的地方露出一块雪白的瓷片,却是一只被倒扣着的破碗。旁边还散落着其他一些废弃的垃圾袋、破垫子等零星物品。
地上一米开外,还躺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可能是牧民们在河边扎营时不小心丢在这里的。
章易之滚身过去,顺手操起了长竿,马上对准随后追上来的老虎。
那老虎骤见章易之停了下来,手中一根长长的竹竿对准自己,也不由吃了一惊,停下了脚步。
一人一虎对峙了一会,老虎失去了耐心,大吼一声迫了上来。
章易之竹竿急点,对准老虎咽喉刺去。
那老虎身在空中,头急转,一张口,准确地咬住了竹竿。
章易之猛力一送,那还沾着点泥土碎草的竹竿很是湿滑。老虎一惊,微微一松口,居然被滑进了几寸,毛刺边缘刺破了它的口腔,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老虎吃痛,张口松了竹竿,低吼一声,后退几步愤怒地紧盯着章易之。
章易之初试得手,心理放松不少,持着竹竿紧紧再次对准老虎咽喉。
那老虎几次试图冲上,却都被竹竿紧对着迫回去了。
那竹竿慢慢滴着血,更是激起了老虎的恨意和斗志。
章易之心理明白,如果不逃过这条河去,今天这条小命非丢在这里不可。
他充分利用竹竿的长度,一边远远地对着老虎,使它不敢过去靠近自己,一边寻机逃过河去。
可这小河虽小,眼看也至少有6、7米宽,凭他的弹跳能力根本跳不过去。如果游泳的话,老虎也会,早在水中追上咬死他了。
心里计较一会,他有了主意。猛地大吼一声,提起竹竿,抖起枪花,抖得呼呼作响,对着老虎猛冲过去。那虎从来只有它攻击别人,不防居然有别人主动攻击它,居然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几步。
章易之看准时机,猛地转身就向小河跑去。待到河边,却也丝毫不敢停步,只把那竹竿往河中一插,身体借着那惯性像体操运动员那样撑杆跳过了河。
老虎见状,随即追上来时,跑到河边看见白花花的水面却停住了脚。
章易之一看果然奏效,不由大喜。
只见那老虎,在河边看了一会,作势要下河游来,却又停住了脚。在河边来回走了几圈,低吼几声,回头走了。
章易之这才放下心来,两脚一软,几乎就要当场坐下。
再抬头看那老虎时,却不由更是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