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缘蚀??栌,渐入栋梁柱。梁栋尽空虚,攻穿痕不露。主人坦然意,昼夜安寝寤。网罗布参差,鹰犬走回互。尽力穷窟穴,无心自还顾。”
——《捉捕歌》
五毒教中
一处深不见底的幽谷之中,正端坐着一位不过八九岁模样般的少女。
幽谷中伸手不见五指,经年累积的瘴气笼罩着这方天地,自然孕育出了许多毒物。
一条通体碧绿的毒蛇,此时正“呲呲”地吐着信儿,幽幽地望着那少女的方向。谷中幽冷,它隐约间能察觉到,那儿有猎物正在发出阵阵热浪。
它弓起身子,感受着方向。只听“嗖”的一声,它恍若一只离弦之箭般,在漆黑的世界里,猛地刺向那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女。
一阵不安的心悸忽然用上心头,它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而这般思绪不过一瞬,它只觉身周一阵蚀骨般的痛楚袭卷而来,刹那间便穿透了它的鳞甲,它素来不知冷热,而此刻却清晰的察觉到,一道冰冷透骨的真气,霎时刺入了它的心脏。
少女缓缓睁开清澈入水的一双眸子,凝重地忘了一眼地上那条挣扎着命在旦夕的毒蛇,不由得发出幽幽一声叹息:“难道借助这元阴毒谷也无法达到《毒经》的最高层次么?”她从怀中掏出一本纤薄的古籍来,细细翻阅着,目光也愈发的凝重。
突然,一道金玉之声传入她的耳中,她神情微动,侧首望向一旁的崖壁旁。只见一道纸卷从崖壁中的小孔中猛地激射而出,震荡着一旁的石锣发出声响。她“咦”了一声,旋即伸手探出一道真气,将那纸卷掠入手中。
她徐徐展开那张纸卷,赫然望见了八个娟秀的小字:“金蛇出洞,灵蛇入窟。”
她的神情如释重负,嘴角不禁噙起笑意来,手中真气缓缓化作幽绿色的火焰,将纸张焚烧殆尽。
“德夯,我们快要该出谷了。”
一旁的巨石突然一阵震动,缓缓翻起身来,在这幽深的峡谷中,传出一道低沉的“哼哧”。
小苑中,公子正与鹿衔对坐饮茶。
“苗疆地处南诏国内,南诏国名蒙舍龙,蒙舍龙的勐掌、勐谷等地盛产茶叶。樊绰居于银生城中,培育出‘银生茶’,乃是苗疆大叶茶种。《蛮书》中云:‘茶出银生城界诸山,散收无采造法。蒙舍蛮以椒姜桂和烹而饮之。’”
公子轻轻嘬了口杯中的茶汤,只觉香气浓郁,滋味醇厚,回味无穷,不由得连连感叹。
鹿衔捂嘴颦笑,也学着那般模样,在杯中轻嘬了一口。
“噗”的一声,她险些吐了出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茶怎的这么苦?”
“哈哈哈哈,你们喝得是生茶,茶性浓烈,自然奇苦无比。”风君的笑声从一旁传来,他刚刚转醒,从屋中刚出来便望见二人饮茶的模样,他自是品茶的行家,一眼便能望见那茶汤绿黄清亮,定是生茶无疑。
公子见鹿衔模样,也是忍俊不禁,递过手帕让鹿衔擦拭掉身上的茶渍,又招手唤风君落座。
风君入座,自斟一杯茶汤,却不禁连连摇头叹气:“同你这等人在一起,连喝茶也没些规矩,白白败了这雅兴。”
公子闻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爱喝不喝,这点茶叶,还是我好不容易从五毒教讨要来的。”他心中颇感挫败,素来自问有几分风雅,落在风君嘴里,却好似江湖草莽一般。只是他常年行走江湖,凡事常以方便为本,这些名门大家的规矩,属实不太清楚。
风君嗅了嗅杯中的茶汤,嫌弃地皱了皱眉头:“这般好茶,落在你手里当真是糟蹋了!你这般饮茶,同那河边的黄牛嚼草有何区别?”
鹿衔听到这比喻,顿时“咯咯”地笑着停不下来,只望着公子的脸色一黑,斗气般将那桌上的茶壶揽到身前,嘟囔着嘴催着风君快走。
三人嬉闹几番,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嚣之声,公子眉头一跳,风君心中了然,顾不得与公子鹿衔打趣,脚下生风,猛地蹿上墙头,探查着外面发生了什么。四处张望了一番,只见数十个五毒教弟子往这边急匆匆的赶来,像是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事物。
风君眉头紧锁,跃下墙头来,那数十名弟子熙熙攘攘地逃窜着经过他的身边,嘴中还用苗语叫嚷着什么,神色惊慌。他突然望见其中有一人正是那日迎接的弟子,连忙伸手一把揽过那名弟子,问道:“这位小哥,发生了什么?”
那弟子被风君牢牢抓住,挣脱不得,惊恐的回头望了望身后,急切道:“藏剑山庄的那位叶公子入魔了!正在四处杀人呢!是蚀魂蛊!”
“蚀心蛊!”风君只觉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一般,手上一松,那弟子连忙挣脱开来,向前逃跑而去。
风君翻身跃入苑中,正欲告知。却见公子点了点头:“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公子思量片刻,喃喃说道:“他们竟然这么快便沉不住气了,五毒教要乱起来了,要有大事发生了。”
突然,他话音一顿,缓缓抬起头来,微眯着的双眼中一道寒光掠过,又缓缓开口笑道:“且不管他,他将五毒教闹得越狠,我们越方便浑水摸鱼。”
“这样好吗?”鹿衔心中惴惴,望着公子那双冰冷的眸子,突然觉得他为何又如此地陌生起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旋即又沉默不语。
“嘿呀!”一道娇喝从西苑中突然传出,一道红蓝交错的身影宛若弹丸一般猛地腾起,又如流星一般向叶灏然的苑子掠去。
公子望那光影,无奈的瘪了瘪嘴:“那蠢婆娘到底在想什么?哎呀,这笨女人坏我大计!”他顾不得细想,一道真气贯通双腿,从轮椅上弹了起来,悬浮在空中,低头望着鹿衔与风君,高声嘱咐道:“风君,你且护好鹿衔与烦烦,我去去便回!”
“苌弘!”
一声激喝如惊雷一般炸在五毒教的上空,只见东苑公子的房中,突然一道金光穿破屋顶,落入公子的手中,正是苌弘化碧!
他脚下一道真气爆开,推动着他的身子向叶灏然处激射而去,两处小苑的距离不算远,以公子的速度,不过几息时间,便已然觑见那方场景。
叶灏然此时面目大变,浑身变做了紫色,脸上一条条青筋暴起,一双眸子邪恶却又无神,真当是狰狞可怖!他左手轻剑,右手重剑,将藏剑山庄的剑法施展的大开大合,纵横捭阖之间,数名前来支援的五毒弟子应声倒地,竟被拦腰斩断!
而陆予月此时手握双刀,在叶灏然身周来回游走,却未及靠近,一对弯刀就被重剑劈开,根本近不了身。
望见陆予月无恙,他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只悬浮在空中,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叶灏然。嘴中还不断嘀咕着:“那日见这叶灏然,功力还远未达到如此境地。看来中了蚀心蛊之后,无论是肉身还是真气,都有长足的进步。连那蠢婆娘竟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他心中清楚,因为某些缘故,陆予月无法施展全力,只是看这叶灏然的本事,怕是陆予月就算施展全力,与他胜负也不过五五之间。而叶灏然此时的气息还在逐步攀升,愈发可怖。
“顾青殊,你还不来帮忙!”陆予月望见公子在空中看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连忙呼喊道。公子被她吓了一跳,无奈的摇了摇头,脚下真气涌动,便往叶灏然方向轻轻飘去,慢慢落在了陆予月的身旁。
“你不会是看上这小子了吧?他闹得越大,与我们越有利啊。”公子在陆予月耳边笑道,反被陆予月敲了个爆栗:“时机还未到,他中蚀心蛊是个变数,他们正想打我们个措手不及,若是放任他,后面的时局便不一定按我们计划的走了。他们本也想借这傻小子来试探我们的虚实,我们便将计就计,将这傻小子镇压下来,他们必有异动!”
公子颔首,心中不禁感叹陆予月心思缜密。那叶灏然此时越杀越凶,已然有百名五毒弟子葬身于他的双剑之下,徒留一地的断肢残腿,血流成河。而他的气息也在此刻,提升到一个惊人的程度!
陆予月还欲再上,却被公子一把拦住。她颇为不解,耳边却传来公子淡然的笑声:“圣女千金之躯,怎能以身犯险?还是我来吧。”
公子手持苌弘化碧,冷冷地望着叶灏然。此时叶灏然已经将周遭的五毒弟子屠杀殆尽,他的眸子也被染成了血红色,提着两把剑,正大口喘着粗气,死死的盯着公子与陆予月。
“同样是中蚀心蛊的,有的人如提线木偶,有的人理智尚存,而有的人又如你一般,走火入魔。呵呵,真当是有趣。”公子低声笑着,全然没有将眼前这个魔人放在眼里,他缓缓踱步走向叶灏然:“我让你三招,让我看看你对藏剑山庄的武学,到底了解多少。”
陆予月闻言不由得目瞪口呆,心中也有些怀疑公子是否托大,不过她很快便甩开了这个想法,公子其人,虽刚愎自负,却又狡诈如狐。没有把握的事情,他素来敬而远之,又怎么可能在此处以身犯险呢?
“杀······”叶灏然重重的喘着气,眼中的血色也愈发浓郁起来。
“杀······”他扔掉左手的轻剑,双手提起重剑,拖在身后,行着虎步,仍旧死死盯着公子,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恶虎。
“杀!”
“锃”的一声,叶灏然突然跃起,手中的重剑也高高举起,携着万钧之势,正要向公子劈下!
“轰!”一道黑光瞬间暴起,刺的陆予月也望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颇有些惴惴不安,这一剑宛若泰山压顶,连她也未必能接的下,以她对公子的了解,怕强行接下,也是要受伤。
随着那冲天的烟尘缓缓消散,陆予月这才望清了其中的场景,她不禁目瞪口呆,像是望到了什么极为震撼之事!只见那烟尘正中,叶灏然举剑劈下,足有开山劈石之力,却,被公子的双指夹住剑刃!难以再入分毫!
“这家伙······这六年到底去干了什么······”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喃喃道。
公子自然不知陆予月此时的表情,只是云淡风轻地抬眼望着叶灏然,轻轻摇了摇头:“我接杨墨白的戟只用了一根指头,而接你这一记鹤归孤山,却用了两根指头。很不错,再来。”
叶灏然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这招鹤归孤山的威力他清楚得很,就算是他师叔五庄主叶凡,想要接他这一招鹤归孤山也得慎重应对,而怎么,竟被公子轻松的两根手指给接住了?
还未来得及思索,一股煞气又冲入他的脑海中,他痛苦的嚎叫了一声,双眼的血红又浓郁了几分,他奋起用力,将重剑从公子的双指中拔了出来,如瀚海般的真气一股脑地涌入手中的重剑之中,他双手将重剑横起,向前猛地一推,只见一道道真气凝聚而成的黄叶从重剑中猛地轰击向公子,一股汹涌的真气如海潮一般,公子心中一震,只觉那股滔天的真气将自己猛地向后推去,无力抵挡。
他被推的向后滑出百尺,险些便撞在了叶灏然的院墙上,努力将真气压入脚下,这才勉强定了定身形,却来不及反应,又见叶灏然脚下真气炸开,推着他的身子提着重剑又向自己狠狠劈来!
“松舍问霞。”公子也不禁瞳孔猛烈收缩起来,这一击绝不如同方才鹤归孤山一般,松舍问霞乃是藏剑山庄秘技,一击之下,饶是与施展者相差无几的高手,也多半须当场毙命。公子虽胜于叶灏然,却也不敢硬接下这一招。
“锃”的一声,苌弘化碧落入他的掌中。他冷冷地望着叶灏然的重剑劈来,突然觉得脚下一松,再无方才那招“峰插云景”的禁锢,顿时心中大喜,真气从胸口喷涌而出,倏忽便化作一条小小的青龙,盘踞在他的身周四处游走。
“乘龙戏水?”陆予月一眼便认出公子施展的招式,不由得苦笑:“多半是冲开了‘复征’奇穴,这家伙早有准备!”
习武之人,体内有十二处奇穴,奇穴相互连接,便构成了真气行走的道路。而每处奇穴素来只是大概位置,其中更有若干? xue位。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真气所行之处,略偏分寸,所施展出的招式便大有迥异。
只是奇穴平日里连起,待战斗之中却不能更改,交手之时,体内真气流窜,若是妄改动奇穴,便有爆体身亡之险!
如此看来,公子早便将体内的奇穴调整好了,正待此时!
“砰!”
叶灏然的重剑猛地劈砍在公子身上,他却突然感觉重剑遇到了什么阻碍一般,定睛一看,这一剑并未劈在公子身上,而是被他身前的小小青龙拦住!
那青龙应声而碎,化作一道青色真气荡开,将叶灏然径直掀飞出去。叶灏然顿时失力,被那道劲道不大的青色真气掀翻在地,重剑也被甩开在一边。
公子嘴角噙笑,微微摇了摇头:“你这招峰插云景令我始料未及,但松舍问霞却接的慢了,给了我喘息的机会。”
“也难怪,毕竟蚀心蛊不懂藏剑武学的精髓,自然无法运转自然,浑圆如意。”公子呢喃,旋即双眼微眯,低声道:“三招已过,到我了!”
“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藏剑武学!藏剑武学,从来不是倚靠重剑的纵横捭阖,而是轻剑的灵巧任意,来去自如!”
“梦泉虎跑!”
“听雷!”
“黄龙吐翠!”
“九溪弥烟!”
······
陆予月完全被眼前绚丽的招式惊呆了,这些不过是藏剑的基础武学“秀水剑法”中的招式,但在公子的手中,却是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她从未想过,武功还能施展起来,如此的好看。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连忙大声疾呼:“别把他打死了!趁现在,逼出蚀魂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