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云浪雷劫的奇景只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
待风浪彻底平息下来是时候,周遭全然是另外一副光景了。
“王、八、蛋!”
梵音指着苍穹大骂一声,顿时飞沙走石,狂风乱作。
待风沙平息,一仙风道骨的妙龄少女独自站立街前凌乱道,“……梵音你看,我就说你并非灵力尽失吧。这风沙,足够在凡间横着走了。”
“哼!要不是无尽那厮动了手脚,又岂会只有这小小风沙?”
“是是是,梵音使者最厉害了。”言沁安抚道,“可这里毕竟是凡间,灵力过强可能会引起神魔两界的注意,收敛些也并非坏事。创世神此举,或许是好意呢?”
“好意?我呸!”
梵音怒道,“言沁宝贝,你不了解他。无尽那厮活了数十万年,最不喜的就是多管闲事。在他的字典里,向来就只有‘目的’,没有‘好意’。说句不好听的,元家那几个凡人不论死多少回他都不会在意,又怎么会为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祭出玄光镜、拖我下水、甚至体贴入微到替我们挡天雷呢?这摆明了就是有鬼嘛!俗话说的好,‘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敢打赌,无尽分明就是连哄带骗地让我们出公差,依我看,他的事情要是办不成,我们怕是别想回去了。”
“……公差,难道又跟天道轨迹有关?”
“八九不离十!”
“可是,创世神为何不明说呢?”
“有能力改变天道轨迹者,世间少有,怎么也得是上古魔神那个位份。”梵音突然压低声音道,“既然能让无尽如此拐弯抹角,我猜,恐怕是跟神族的不传辛秘有关系。”
辛秘?那好像的确有些棘手。
言沁稍作思索,对着肩膀上那只气鼓鼓的灵蝶道,“算了,多想无益,先看看身上还有什么能用的东西罢!”
“云浪雷劫这么厉害,还能剩下什么呀?就连我珍藏的花粉都被卷走了……”梵音抖抖薄翼,只落下几粒灰尘来,“你呢?”
“我也差不多,只剩下这个了。”
言沁摊开手掌,一颗闪着流光溢彩的红色玛瑙呈现于前。
“避火珠?!”
梵音激动得几乎要再掀风沙了。无尽的天宝神鉴上有记载,说这珠子乃是鬼域至宝,为历代修罗主所有,系魔界至高身份的象征,跟凡间帝王的玉玺的贵重程度差不多。
传闻,它是由无间炼狱最深处的红莲业火煅冶十万年而成,避火焚风、所向睥睨,蕴藏着无上灵力。她怎么也想不到,此等宝物竟一直戴在言沁身上,难怪她一介神女,在强开六道轮回境之后,仅仅只是元魂碎裂,原来是有避火珠从旁加持。
言沁瞥见灵蝶充满八卦的眼神,摆手解释道,“这……算是聘礼吧。我身为神族,受不住鬼域的红莲业火。哥哥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答应元歧用神农鼎做嫁妆,换了这避火珠给我。”
“神农鼎?……那不是上古神裔神农氏的宝物吗?元歧要它做什么?”
“不知道。”言沁摇头道,“我只记得婚礼当晚,这鼎就被他抛进了业火岩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哈哈哈好家伙!此等宝贝,就这么熔了?”
梵音神秘一笑,打趣道,“修罗主拿鬼域至宝避火珠,换了件自己并不需要的东西。你品,你细品,是不是磕到了?”
“……”
正聊着,街口迎面奔来一群着破烂的乞丐,三三两两地冲撞过来,将言沁撞得东倒西歪。
“大胆凡人!走路不长眼吗?”梵音正在发作,就瞥见身边的少女已经跟着人群一起飞奔出去,忙道,“哎,宝贝你去哪儿?”
“避火珠!!”言沁简明扼要地答着,视线死死地盯着不断在街道上滚动的红珠,生怕一个走神就将它跟丢了。
“啊啊啊——别急别急,我帮你找!”
说来也巧,那个方位似乎正在举办着什么活动,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且大多都衣着褴褛,行色匆匆。可怜的避火珠就这样被他们踢过来,踢过去,咕噜噜地滚个没完。不知不觉,已经滚出了好几条街。
“糟了!跟丢了。”
“哼,魔界的东西就是麻烦,养也养不熟,一天天的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这要是我神界的宝贝,捏个诀就回来了。”梵音抱怨着,忽然眼前一亮,喜道,“快看,在那边!”
……
又一个拐角。避火珠撞在街边煎饼摊子的板凳腿儿上,直奔斜对过的醉浮生客栈而去,滚至门槛之下时,终于停住不动了。
言沁顺了顺气,刚想弯下腰去捡,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先一步将它拾了起来。
“姑娘,你的珠子。”
“……!”
这个声音是?
缓缓抬眸,只见眼前的男子身着一袭蔚蓝色常服,明眸如星,容姿奇绝,笑得犹如山涧清泉般澄澈。方才是谁说魔界的东西不认主的?
言沁呆呆地看着他,一句“多谢”卡在喉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记忆中的元歧虽也当得上容色倾城,却总是神色阴郁,不怒自威,甚至连与她的大婚,都只愿穿玄色的婚袍,谁曾想他做凡人时,竟会是这般明艳动人的光景呢?
言沁看着他手心里的避火珠,突然便不想要了。
“不是我的。”
她莞尔一笑,在元歧有所反应之前,潇洒地转身离开,很快就被街道上的拥挤的人潮淹没了。
梵音挥着薄翼,急急地追上言沁的脚步,在她的肩头停落。
“刚刚那是……元歧?”
“嗯。”
言沁的声音闷闷的,极力维持着没事人的样子,可净若寒潭的眸子却骗不了人,那里面蕴了一层薄薄的水汽,看上去委屈极了。梵音本来还想问她为什么不要那珠子,可看到她这副样子,话锋一转,便成了“天外天有的是宝贝,回去之后本神送你个更好的!”
言沁心里一暖,笑着应道,“那就多谢你啦。”
“不谢,只要你开心就好。”梵音道,“不过,你这么走了真的好吗?元氏的灵识怎么办?”
言沁不答,眼前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梵音,你饿不饿?”
“啊??”
言沁站在街口,指着城门的方向兴奋道,“我好像知道这大街上的人为什么都行色匆匆了!”
“……为什么?”
“走!”
一人一蝶行至城门口,就见两位官差守在门前,一个持刀,另一个拎着一面铜锣。他们身后的城墙上贴着张告示,大致意思是说,今日午时,会有人在西洲城门口施粥。城脚下用木板搭建了很多临时的粥棚,炊烟袅袅,飘出了阵阵米香。
“沁沁,就算避火珠没了,我们也不至于穷到这份上吧?”
言沁神秘一笑,向衙役讨了个份额,大笔一挥,在受助者名册上签下“秦言”二字,便去队伍尾端排队领粥去了。
施粥队伍被分成三列,一直从城门口,排到了西街包子铺。前来领粥的虽都是些穷苦人家,但也不至于落魄,大家伙儿边排队边闲聊,大多是感激、夸赞之语。排在言沁前面的,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妪,她念念有词地捧着一个裂纹累累的陶碗,像是在祷告。细细听去,便能发现她说的是“愿陆家小姐一生顺遂、洪福齐天。”
队伍侧翼的,是个乞儿扮相的枯瘦男子,那人一脸苦相,听那老妪叨叨,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低声骂道:“烦不烦啊!真当陆府大小姐心肠好?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她自己。”
后排的汉子一听,瞬间来了兴致,“哎,兄弟?怎么说?”
“你还不知道?”那乞儿道,“这陆家小姐身子不好,有道士给她算过,说是‘乐善好施,方得善终’,陆知县这才支持她摆的粥摊。她这是在给自己积德呢!”
“原来是这样……”
言沁默默地听着,心中有了计较。
约莫过了三刻钟,言沁终于见到了施粥之人。
那是一个身着绿裙的小姑娘,扎着两个圆滚滚的包子头,十分娇俏可爱。言沁走上前去,从云袖里幻化出一个瓷碗双手递上前道,“麻烦姑娘,施一碗清粥。”
那绿裙小妞一抬眼,娇媚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艳羡,没接那碗。
“你也来讨粥?”
言沁点头道,“是的。已在城门口登记过了,还望姑娘行个方便。”
“哼。”绿衣小妞将盛粥的木勺往旁边一砸,对着城门口的衙役吼道,“你们谁放她过来的?”
衙役们对视一眼,推了那负责登记的少年出来。他约莫是十六岁的年纪,一身劲装,十分英气,三两步跑到粥棚前站定后,一双锐利的星眸毫无畏惧地直视那绿衣小妞,朗声道,“我放她过来的。”
“你放她过来的?”
绿衣小妞不敢置信地叉起腰来,“白子朔,你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做错事还有理了呗?”
那少年也不示弱,横跨一步将言沁挡在身后,道:“错?错的是你吧。这位姑娘按规矩作了登记,又在烈日下排队三刻之久,为何就不能给她一碗粥?”
绿衣小妞火气就上来了,指着言沁骂道:“白子朔你瞎吗?她穿的是落云纱,佩的是游龙玉,戴的是东海沧珠,随便哪件就够把整个西洲城给买下来,会缺这一碗粥?再说了,你这么维护她干嘛?不会是看上她了吧?那你娶我干嘛,你娶她好了!”
“不知所谓!”那少年被气得小脸通红,怒道,“那桩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你当我很想娶你?”
“哦是吗?那你退婚好了。”
见那少年不答,绿衣小妞小嘴一嘟,拽起他的手腕就往外拖,“走走走,跟我找阿爹去!谁反悔谁是乌龟王八蛋!!”
正闹着,粥棚的门帘一动,探出个芙蓉美人来,她一袭乳白色纱裙,眉眼间眼波流转,很是灵动。
“云清,这又是在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