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会，江峻回到办公室，黄康问：“怎么胡总和成林来找你？”大家还没有意识到李遥出事儿，但胡忠和成林不找李遥而找江峻，这让人觉得不符合常理。江峻说没什么事儿。
但是对于李遥没来上班，大家还是感到奇怪，因为上午要开会，李遥从来没有在周一缺席过。席华问了声：“李总怎么没来开会，有点怪啊。”江峻给了官方的答复，说：“家里有事儿，请了假。”大家没再多问。
过了一段时间，全公司都对李遥长期没来上班感到奇怪，但因为消息封锁，并没人知道是什么情况。
再之后几天，公司的人竟然都在传李遥嫖娼被抓，有的说是被警察抓了现行，有的说是被他老婆抓了现行，有的说是警察通过小姐的手机转账记录摸排抓了李遥，总之各种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
这种消息传到策划部，颇让策划部的人没有颜面，也非常气愤，在这种谣言之下，江峻不得不把李遥是因为酒驾的事儿告诉了大家。众人顺着谣言的来源探究，慢慢地知道，所有谣言的来源都指向了一个人——巩故。
各种消息源都指出，巩故在各种场合，或公开、或私下传说李遥因嫖娼被抓，还说公司为了捞人被人骗了好几万，也不知道是他记性不好还是故意，他说给每个人的消息，在细节上都有不同的差别，所以造成了谣言流传后形成了各种不同的版本。
江峻自从没有了李遥的指导，全面接手营销工作之后，带领策划部对相关的工作做了重新的梳理，这段时间，很多需要开展的工作还停留在计划阶段，尤其是媒体、户外等广告投放工作，只是经过了媒体的方案提报，还没有签订合同。
之前的各种合作，都是李遥主导的，一段时间，媒体、合作方都联系不到李遥，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担心能不能继续完成合作，于是纷纷联系江峻，希望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因为这两年的推广较少，有一段时间没有露面的明天机构的阎兴也来找江峻，约江峻吃饭。江峻对此人随风倒的做派不感冒，不愿与他交往，但架不住阎兴的连番邀请，只好给他个面子，吃个饭。
吃饭当中，阎兴问：“李总是什么情况？离职了吗？”
江峻说不知道。
阎兴说：“公司是不是让您主持营销工作啊。”
江峻说：“我是营销总监，你说呢。”
阎兴说：“那肯定是呗，兄弟敬您一个。”说着端起酒杯和江峻碰了一杯，阎兴喝下去一大半，江峻只抿了一小口。阎兴说：“哥，你这口儿太小了，你喝啊，你这太不给兄弟面子了。”
江峻心想，谁是你兄弟啊，没有喝。
阎兴也没再逼他，问道：“我之前听李总说过你们将来要做精装交房，样板间做完后要做一轮儿推广，现在定下来了做哪些吗？”
江峻说：“方案差不多都定了，但是还没签合同。”
阎兴说：“江总，您签给我呗。”
阎兴的业务都是李遥安排的，江峻不想再用他，于是说：“之前都已经安排完了。”
阎兴急了，说：“不是，江总，不能这样啊。咱们有协议啊，每年完成多少额度的投放，都签在合同里了。”
江峻哼了一声说：“你蒙我？那个就是个框架协议，并没有法律约束力，是可以不执行的。”
阎兴知道江峻了解合同内容，于是换了个说法：“是，说是这么说，咱们合作不都好久了嘛，合作基础好啊。而且我们不是还代收你们的电商款嘛，我付款方便。”
江峻感受到了阎兴的威胁，反感地说：“你的意思是，我要是跟别人合作，你就不给付款呗？”
阎兴也知道自己说道有点儿过了，忙解释说：“没没没，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峻说：“哥们儿，电商款的合同写得可是很清楚，你必须得根据我方的指令付款，不按时付款的话，你是要承担违约责任的。”
当初江峻也参与了合同的制定，对于合同条款当然清楚。阎兴说：“我知道我知道。我说的是你让我们家做代理的话，我们付款方便，仅此而已。”
江峻说：“你别逗了，你的付款指令是我们出的，给谁付款的程序都是一样的，你给自己家付款也一样，跟给别人付款也没有区别，没啥方便不方便的。”
阎兴看说不动江峻，被江峻逼得急了，身子往桌前倾了倾，离江峻更近一些了，放低声音说：“这么说吧，江总，您要是把这次所有的合作都签给我，让我代理，我就把返点都给您。”
江峻看着他的眼睛问：“什么返点？”
阎兴说：“您这是明知故问啊，返点您能不知道？”
江峻说：“不知道，没听说过也没见过。”
江峻当然知道什么是返点，有的媒体和开发商不直接签投放合同，而是通过第三方代理公司签，一方面是媒体为了回款快、防范风险，另一方面就是方便给开发商提回扣，也就是返点。
阎兴没敢直接说以前的返点都给李遥了，说：“这个是这样，返点肯定是给主持工作的人，至于他怎么分配我们就不管了，有的领导会分给下属，有的会分给更高级别的领导，也有自己拿着的。这次我直接给您。”
江峻对阎兴感到恶心，盯着阎兴说：“你们可真他妈的黑啊。”
阎兴贱笑着说：“大家一块儿挣点钱嘛。您放心，这次签给我，我肯定都给您。现金。”
江峻说：“有多少？”
阎兴说：“10%。”
江峻陷入了沉默。
阎兴和江峻碰了一杯，说：“江总，我上个洗手间，您想想。”江峻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返点他想要，阎兴不可靠。
阎兴回来后，江峻故意问：“你说的这个情况，是每个媒体都有吗？”
阎兴觉得有戏，开始对江峻交底：“这个不一定，要看你们谈的折扣还有投放的形式。”
江峻问：“怎么说？”
阎兴说：“比如折扣，媒体收取的广告费其实还分成三个概念，一个是刊例价，一个是合同价，一个是实收价。刊例价就是媒体的公开对外报价，合同价就是合同上体现的价格，实收价就是实际到达媒体账户的钱。这个您知道吧。”
江峻问：“这我知道，刊例价打折以后就是合同价嘛，合同价减去你们收取的代理费就是媒体实收的价格。”
阎兴说：“对，所以，价差的关键环节是哪个您了解吗？”
江峻说：“让我想想，你们收取的代理费的比例是固定的吧，10%？”
阎兴说：“对。”
江峻说：“明白了，那就是看折扣，比如100万的刊例价，如果媒体报价是6折，那合同价就是60万，你收走6万，媒体实收54万，对吧。”
阎兴说：“没错。”
江峻说：“如果事先和媒体谈好打7折，那么合同金额就是70万，你收走7万，还剩63万，但媒体还是实收54万，那么这中间差的9万，就是那什么……”
阎兴说：“对。”
江峻说：“要照着这么算，这可比10%高啊。”
阎兴说：“理论上是这么回事儿，但实际上不同的合作方式返点的比例也不尽相同，要看版面和折扣，还有就是媒体的一些专刊、特刊、社庆之类的，纯粹为了创收做的这种特别报道，返点会多一些，还有就是参与媒体活动，也会多一些。”
江峻越问越细，想了解这轮推广出去，自己能拿到多少钱。江峻问：“是每次合作都有吗，还有每家媒体都有？”
阎兴说：“不一定，刚才您不是分析了吗，这里边的利润就出在折扣上，媒体是有底价的，我们的收费是固定比例，你们如果压价压得太狠，如果您为公司省钱，节约成本，把合同价压的特别低，中间没有利润了，那就肯定没有折扣了。”
江峻说：“我问你，我们之前和媒体的合作，从你这走的账，你往外提了多少？”
阎兴说：“江总，咱不能这么聊，以前是以前的，以前的事儿既然跟您没关系，您也别问，也别知道，这是行规。总之呢，我答应您，这次合作如果都签到我这，我肯定把钱给您提出来。这次投放肯定也是有的媒体多有的媒体少，但不管最后算完多少，我答应您整体给您10%，这个肯定没问题。”
江峻说：“我们这次签的话，媒体给的折扣还和以前一样吗？”
阎兴说：“这个没有可比性，您要的排期、版面和以前也都不同，折扣也不一定和以前一样，但是这个都可给您做。”
江峻说：“明白了。你给我几天时间，容我想想。”
江峻心里早就否定了阎兴，没有接受阎兴的建议，把媒体投放的合作都交给他代理，他觉得阎兴并不可靠，李遥才几天没来上班，都还没有搞清楚状况，阎兴就主动向江峻投怀送抱，并且出卖了李遥，这样的合作方让江峻感到恐惧。
没多久，江峻通过可靠朋友的推荐，认识了另外一家叫做白果公司的人，白果公司和明天机构一样，都是靠做媒体代理起家的，但并没有像明天机构把业务范围拓展得很广泛，而是仍然专注于做代理。
江峻新认识的人叫高洪达，是白果公司的总经理，说起来，江峻与高洪达见面的场面颇为难忘。
江峻和朋友说需要一个可靠的代理公司时，朋友约完后，让他安排泡澡，江峻很疑惑：“泡澡？”
朋友说：“你别管，安排就行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到了直接去泡澡，我会来找你。”
于是，江峻在市区找了一家温泉会馆，比和朋友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清理干净之后进到温泉池里泡着，等朋友的到来。
朋友来找江峻，身旁跟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人，他下巴上的胡子尤其茂密，捋成了一个倒三角形，一看就是经过精心修剪的。
朋友和高洪达进到池子里，坐在了江峻的身边，朋友介绍说：“高洪达，白果公司总经理；江峻，西山珺府营销总监。两位都是直爽可靠的人，你俩互相有什么需求，敞开聊，都已经赤诚相见了，就不用藏着掖着了。我就不打搅你们了，我去按个摩。江总，你有什么直接说，老高没问题，专业代理十几年，没出过任何纰漏，跟我合作也有了七八年了吧。”高洪达说：“八年。”朋友说：“嗯，七年之痒都过了啊。真快。行了你们聊吧。”
说完，朋友走了，剩下江峻和高洪达。
江峻把自己的处境、阎兴的建议等等都和高洪达说了，让高洪达帮他分析分析自己该怎么做。
高洪达问：“你们这个李总，出来后还回不回公司上班？”
江峻说：“不知道，我觉得有可能还回来。这几年他是我们公司对营销管得比较好的一个营销总监，而且他运气挺好，赶上了房地产市场最好的一段时期，主持工作时销售业绩达到了公司发展的顶峰，老板对他也很器重。”
高洪达说：“这个都说明不了什么事儿。他现在不在，公司让你主持工作，这绝对是一个好机会。哥们儿你说实话，你是想做一锤子买卖，就赚这一笔，还是想在这个职位上发挥实际作用，细水长流？”
江峻说：“那肯定是掌握实权啊，我也确实想按照自己的思路多做点事儿。”
高洪达说：“明白了，那这样的话，不管你们公司对李总是什么处理意见，留也好，走也好，咱们不能赌。咱们要想办法，直接就让他回不来。”
江峻说：“其实呢，阎兴跟我说赚点钱这个事儿确实让我有点心动，但是吧，李总对我也是有提携之恩的，平常我们关系也都很好，我不能做落井下石的事儿啊。”
高洪达说：“我特别理解，不过，如果他回来，那你在他离岗的这段时间做的事儿，你能确保都和他的意？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儿，确定不会对他有冒犯？他回来后还能容得下你？
江峻下了决心，说：“行，一不做二不休，那就让他不回来。怎么做？”
高洪达说：“这个简单。明天你上班后就这样这样。”
江峻说：“就这么简单？”
高洪达说：“对，打蛇打七寸，要一招毙敌。”
江峻说：“你说我是在公司会议上提一下，还是私下里去找董事长说？”
高洪达说：“我靠，兄弟，这种他妈的事儿怎么能在会上说，而且你也不能向董事长说，这不是明摆着让人把你看扁吗？你得这么这么办。”
江峻说：“明白了。”江峻也明白了朋友选择泡澡来谈事儿的原因，大家裸裎相见，聊天儿私密、安全。
上班后，江峻做了两张媒体的报价单，拿着来成本部找田杏，对田杏说：“田总，前段时间我们不是向公司打报告，申请做一轮媒体推广嘛，最近因为李总不在，有很多媒体都问还做不做推广，我说做。然后有一家媒体找到我聊了聊，听完我们的计划后，说我们之前的费用偏高。咱们以前用的是明天机构做代理，我就另外找了一家代理公司，让他们按照之前的方案重新做了报价，这个报价的差距还是挺大的。”
江峻将分别标注有明天机构和白果公司的两张报价单给了田杏，田杏看到，同样的媒体数量、同样的排期、同样的版面，两个公司的报价差价竟高达38万，白果公司的报价比明天机构便宜了38万元。
田杏看完两个报价单，疑惑地问道：“怎么差距这么大，差在哪儿了？”
江峻说：“有一些媒体的报价不太一样，但是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媒体给出的两个报价不一样，而且差这么多。”
田杏说：“这不都是你们营销组织的报价吗？”
江峻说：“明天机构那个是当时李总安排做的，每家具体是怎么谈的我不太清楚，我也问了策划部的其他人，也都没参与，不知道。所以我想麻烦你们再询询价。”江峻这番话，给李遥挖了两个大坑，一个是虚报价格，一个是独断专行，总之，利用职务权力行贪腐的嫌疑很大。
田杏说：“行，我知道了，你放这吧，我们问问。”
江峻将两个报价单留给了田杏。江峻走后，田杏安排成本部的同事对报价单上列出的媒体做了询价，成本的询价比明天机构低32万，比白果公司高6万。
结果出来后，田杏把江峻叫了过来，把结果告诉了他。田杏问江峻该怎么办？结果清晰了，方向明确了，江峻开始“做好人”，说道：“我们重新打个报告吧，也不用说太复杂吧，我们就说有媒体之前把价格弄错了，然后营销和成本组织了重新报价。”
田杏说：“那也不能好几家媒体同时都报错价吧。”
江峻说：“或者说代理公司统计错了呢。”
田杏说：“这么说倒是行，不过明天机构犯了这么大错误，可能会影响你们的合作吧。”
江峻说：“那倒没事儿，这种代理公司市场上有很多，我们有的选。他们做这种事儿，我以后可能也不会用它了。”
田杏说：“行吧。不过这么直接上线审批肯定不行，董事长也会问，我觉得还是事先沟通一下好。”
江峻说：“行，我看看董事长在不在。”
田杏说：“在呢，我刚找他说过别的事儿，走吧，直接去他办公室吧。”
江峻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两人来到办公室，将三张报价单给了陆皓，分别把询价的情况向陆皓做了汇报。
陆皓看完报价单气得把单子摔在了桌子上，说：“简直是胡闹！”江峻不知道他说的是李遥胡闹还是代理公司胡闹，陆皓问江峻：“你什么意见？”
江峻说：“董事长您消消气，明天机构报价高，我认为应该是他们统计错误，或者故意多报价赚取中间差价；咱们成本的询价是直接向媒体询价，比他的低是正常的；白果公司比我们更低也是因为他有集中采购的优势。从公司运营角度来说，我觉得咱们的和白果的报价都没有问题，但是明天机构这种报价分明就是利用了我们的信赖，对公司的资产造成了重大损失。我觉得像这种公司，就应该封杀他，列入公司合作的黑名单。”
田杏说：“按理说，如果只是一家媒体的价格出现报价错误是正常的，但是情况也并不常见，好几家都报价错误，那就是故意了，至于是谁故意，我们没有证据，也只能猜测。以现在的情况，也只能视为明天机构出了问题。”
陆皓问：“你们两个打马虎眼打得不错啊。你们直接说，是不是李遥搞的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