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杏没有进行审批，而是将相关证据截屏后保存到电脑、手机和U盘后，便带着U盘下班了。
第二天上班，吕霜让梁虹查看流程，梁虹告诉她，流程现在在田杏那里。
吕霜问：“多长时间了？”
梁虹又仔细看了看，说：“宋春华是昨晚9点多点批完的，目前到田杏那还不到12个小时。”
吕霜说：“那你也提醒她一下吧，让她尽快审批。”
于是，梁虹给田杏发了一条信息：田总，营销有个设备采购的流程到您了，麻烦您方便时帮忙批一下吧，谢谢。
田杏收到了消息，但并没有查看。
此时，吕霜和梁虹并不知道，田杏正在陆皓办公室里对他们进行举报。
举报内容是，营销中心比价招标采购涉嫌违规“陪标”。
在田杏向陆皓汇报情况时，胡忠和成林也在。
田杏说：“对于比价招标采购，咱们集团的制度里，有两点要求很明确，一是必须要有招采或成本部参与；二是比价采购必须要满足三家以上供方报价，同品牌同型号设备报价最低者中标。但是营销中心关于灯光音响设备采购的申请，对这两个要求都有违反。第一条这个就不说了，虽然不符合流程，但是也经过了招采部的确认，这个勉强可以接受；第二点是肯定不能原谅的。”
田杏说着，将OA系统里的流程和她昨晚上截屏的流程都显示在了笔记本电脑上。田杏说：“董事长，这个是最明目张胆的作假了，您看……”
田杏在OA中，点开了一个其他的流程，演示给三人看，田杏说：“正常来说，不同公司提交到资源库中的材料，肯定是由每个公司自己提交的。由于是不同的公司，在提交资料后，资源库中所显示的提交资料的电脑IP必然是不同的。”
田杏再点开梁虹发起的流程，说：“这个流程表面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点开附件进入资源库，我们看这六家公司提交的报价单……”
田杏一点开资料库，对比六家公司提交材料的IP，一目了然——六家公司提交的六分资料中，只显示有两个IP地址，也就是说，一个IP地址对应了三个灯光供方，另一个IP地址对应了三个音响供方。
陆皓、胡忠和成林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严重的违规“陪标”操作。在招标采购中，有一种违规操作方式叫做“陪标”，就是说招标人预先确定意向中标单位，为达到三家报价要求，意向中标单位暗中邀请相关的单位进行陪衬，达到中标目的。或者供方与需求方的招标人合伙，违规运作，满足招投标的条件，以达到中标目的，进行陪标的目的，无非是为了私利。
陪标的形式比较隐蔽，一般不易被察觉，嘉永集团正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才要求必须要经过两个以上部门推荐的供方参与才可进行招标，这样就能避免一个部门单独招标存在作弊的情况。但吕霜的这次操作，虽然绕过了招采部门的实际参与，也提供了表面合法的比价文件，却百密一疏，没想到两家意向中标单位不给力，真是笨到家了，竟然都是用一台电脑直接录入了三家的信息，从而败露。
其实，如果不是田杏在流程中发现了作弊，即使流程通过了审批，到年底集团审计的时候，审计部门同样会发现问题，也会给相关人员进行处分。只不过，到那时发现问题，造成的损失已经无可追回了。
陆皓听完田杏的汇报很生气，两个采购金额合计近40万元，数额巨大。本来陆皓就对在售楼处展示区安装灯光音响设备不是特别支持，自上次看了实际效果后，更是不满意，但为了支持营销的工作，也就没有发作，没想到竟然出了这种事。
陆皓对胡忠说：“40万，这么大金额，营销他们想干什么，简直是明目张胆、坑蒙拐骗、无法无天。全他妈都开除了，都他妈别干了！”
成林没说话，默默地给陆皓倒了杯水。
胡忠说：“董事长，先别急，虽然有了证据，但是不是故意为之，还不得而知。我想，还是叫李遥来，了解一下情况再做决定吧。”
陆皓对成林说：“给李遥打电话，叫他过来。”
成林看着胡忠，胡忠会意，对陆皓说：“还是叫成林去一趟吧，我看李遥审批过了，想必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否则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胡忠又对成林说：“你去一趟售楼处，和李遥沟通一下，先了解一下情况，再来汇报。”
成林问陆皓：“董事长？”
陆皓说：“去吧。”
田杏看胡忠明确的袒护李遥，也不好再继续说什么，对陆皓和胡忠说：“领导，情况就是这样，没别的事儿我先回去了。”
胡忠说：“你先去忙吧，待会儿李遥来了再叫你过来。”
田杏说好，便离开了陆皓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了陆皓的胡忠两个人。陆皓说：“老胡，你说说吧，你怎么考虑的。”
胡忠说：“还是等等成林那边了解的情况再做决定。这个不难，一问就能问出来。处理结果也比较简单。”
陆皓说：“你说说。”
胡忠说：“无非也就几种情况，第一呢，营销的人也都不知情，也是被合作方骗了，这种情况，合作终止，对营销团队口头批评就得了；第二种情况，是梁虹串通供方作弊，如果是这样，直接开除，以儆效尤。但是梁虹是我们公司的老员工了，一直以来工作还算老实、严谨，在公司八九年没有出过大的差错，我认为应该不是她的问题。”
陆皓问：“吕霜呢？有没有可能？”
胡忠说：“这也是比较麻烦的地方。”
陆皓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胡忠说：“怕是不好办。”
陆皓说：“会是她吗？那孩子不会这么傻吧。”
胡忠说：“最好不是。否则很麻烦。”
陆皓说：“是啊，我和他父亲虽然不熟，但是她来我们公司的推荐人，却是我们两个的好朋友，如果给了她处分，朋友面上不好看，如果就这么不了了之，对公司制度又是很大的伤害。”
胡忠说：“再等等情况吧。如果情况恶劣，让李遥找她谈谈，让她主动离职。如果情况还不算很坏，给个内部处分就算了。”
陆皓点点头说：“也只能如此。”
成林来到售楼处，把李遥叫到了一楼的VIP房间内，一楼水吧的服务员给二人递上热毛巾，泡好茶水，端上点心和果盘后便出去了。
成林喝了一口茶，说：“上次请你喝的茶白喝了啊。”李遥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成林说：“灯光音响啊，上次我都跟你说得那么明白了，怎么还上啊？”看来，成林对于李遥没有听从他的提醒有些不满意。成林作为陆皓身边的“二号首长”，熟知公司政治，敏感的话，从来不直说，成林这么直接问，想必是事出有因。
李遥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成林说：“你们那个……”事情紧急，成林本想按照陆皓的意见，让李遥直接解释一下流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转念一想，这事儿还是让李遥自己去搞清楚再说，“你们那个设采购的流程，成本部反馈，说上传的资料里有不同公司、相同IP的情况，董事长让你了解一下是怎么回事儿，跟他说一声。”
虽然成林说得轻描淡写，但听到相同IP地址，李遥已经知道事态的严重了，嘉永集团虽然规模不大，但制度建设非常完善，管理要求严格，在他就职的这几年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恶性的事件儿。第一次竟然发生在自己部门。李遥作为营销总监，有不可推卸的审核不严、管理不善的责任。虽然还没有了解事情的详细情况，但是李遥心知肚明，这种情况，除非故意，否则绝无发生的可能。
李遥说：“呦，是吗？我不知道啊。估计是合作方弄错了吧。你坐会儿，我上去问问。”
成林说：“行，你了解完还来这找我吧，不急啊。”李遥起身离开，心里忐忑不安，上次成林借着喝茶的名义来提醒李遥，放弃采购灯光音响设备的计划，成林亲自来说，这一定是陆皓给的指令，李遥不仅没听话，还捅出这么大篓子，轻则挨骂受处分，重则失去陆皓的信任，失去董事长的信任，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的价值。
李遥也很恼火，怪自己没有果断叫停吕霜的行动，他原本以为，吕霜是陆皓的好友介绍过来的，吕霜要推进这件事儿，自己不过是做顺水人情，所以在审批的时候，自己写了个模棱两可的意见，想含混过去，把责任甩给陆皓。他以为，流程到了陆皓那里，做不做都由陆皓做最终裁决，别人也就说不出什么了。
李遥越想越懊悔，不该在公司耍这个小聪明，如果这个小伎俩被陆皓识破……但是万没想到，自己的小放纵，竟然造成事情朝着违反公司制度的方向发展了。唉！
李遥回到办公室，把梁虹叫了过来，问梁虹是怎么搞的，梁虹说：“我不知道啊，我都是按照流程走的，我的流程上肯定是没问题的。”
李遥说：“你把事情经过说一遍。”梁虹说：“刚开始是试看设备的效果……”梁虹把吕霜安排她如何进行设备试验、如何做报价单、如何拿六份报价单找宋春华签字、如何发起流程完整的讲了一遍。
李遥问：“供方公司是谁推荐的？”
梁虹说：“吕霜啊，这两家公司都是吕霜在以前的公司就合作过的，吕霜说能保证质量。”
李遥问：“没有成本或者招采推荐的供方？”
梁虹说：“没有。我跟吕霜也提过好几次，公司的比价流程要求至少要有三家公司参与比价，但是她说招采、成本推荐的公司都不靠谱，做活儿太糙太LOW（低级），坚决不让他们推荐。”
李遥问：“既然别的部门都没推荐，你们那六份报价单是怎么来的？”
梁虹说：“都是吕霜给的，说是另外找了几家公司，让我拿着报价单去找的宋春华签字。”
李遥问：“没有招采推荐的供方，宋春华怎么肯给你们签字？”
梁虹说：“是这样，我把六份报价单给了宋春华，宋春华让招采部另外找供方进行了比价，比完以后发现我们提供的报价单都比较合理，除了个别单项上各有高低，总价上都没有脱离市场价，比较正常。宋春华就没有加他们的报价单，还是用的我们提供的报价单，然后在我们两个最低价的报价单上签了字。”
李遥听到这里，心绪缓和了一些，毕竟，经过了宋春华的询价、比价、签字，事情的过程还算是有一定的合法性。李遥说：“事情到这一步，也算合理合规，后来是怎么搞的？”
梁虹说：“我也不知道了。我的流程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要是有问题肯定也是供方资源库里的数据出现的问题。”
李遥问：“是谁通知的供方入库？”
梁虹说：“正在试验用着的这两家是我通知的，另外四家是吕霜通知的。”
李遥问：“那四家你联系过吗？”
梁虹说：“我一直是和这两家联系，那四家没接触过。”
事已至此，已经非常清晰了。但是李遥还不想做下结论。
李遥问：“吕霜在吗？”李遥还要听听吕霜亲自的解释。
梁虹说：“她今天没来。”
李遥问：“没来？”
梁虹说：“她小孩这几天好像生病了。”
李遥说：“她没来也没跟我请假啊。”
梁虹说：“估计可能会晚点到吧。”
李遥说：“行，你去吧，我给她打电话。”
梁虹说：“她可能弄孩子呢，非得现在打啊？要不等她上班来再说呗。”
李遥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成林在一楼坐着等结果呢。现在还不知道成本的人是不是在董事长那嚼舌根呢。而且董事长和胡总也都在等结果，都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们都希望是乙方操作失误或者我们都宁愿被乙方骗了，也不愿看到其他结果。你是公司的老人儿了，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们用了好几年进行制度建设、加强管理，一直自诩规模虽小但管理完善，但是现在这么轻易地出现了这样的管理漏洞，这会牵扯到很多方面。啪啪地打脸，不疼吗！”
梁虹说：“那我不管了，那你给她点电话时别太激动，语气缓和一些吧，她现在还弄着小孩，也不容易。”
李遥说：“行，看到咱们团队这么和谐、能够互相关心，我也很欣慰。你放心吧，她再怎么样也是我们营销的人，我只问事实，不做评判，好吧？最终结果不管怎样，我都尽量把事儿压下来。放心了吧？”
梁虹说：“领导我相信你。”
李遥说：“行了，你去忙吧。还有，这件事不要和别人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梁虹说：“明白。”
梁虹刚走，李遥不太放心，便拿起手机，先给田杏打了个电话：“田总，成林把情况给我说了，这样，这件事呢，我再详细地了解一下，了解清楚以后会给公司一个交代，不过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希望这件事不要扩散，不管是公司内部还是外部。我希望在公司有定论之前，这件事仅限于我们现在已知的这五位，董事长、胡总、成林、你、我。好吧，拜托啊。”
田杏说：“这个没问题，我们也是职责所在，发现问题、反映问题，至于事情的结果是什么，我们并不负责调查，我的工作也已经到此为止。至于事情的结论是什么样，以公司的最终结论为准。”
和田杏说完，李遥又给成林打了电话：“事儿我还没了解清楚，你再等等。不过在公司有最终结论之前，这个事儿暂时先别扩散了，拜托啊。”
成林说：“OK，放心。”
成林这个人因为服务董事长的原因，养成了很好的职业操守，他是最了解公司大事小情的人，但从不评论公司各种事务，守口如瓶。李遥对他还是很放心的。
挂了电话，李遥想了想怎么跟吕霜委婉地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的由头，反正也是团队自己人，还是开诚布公地直接了解比较好，就像李遥和梁虹说的，只了解事实，不做评判。李遥毕竟是部门负责人，自己部门出了事情，他也是负有审查不严的领导责任的，他再怎么生气、再怎么有意见，也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能在其他部门留下话柄。
李遥拨通吕霜的电话，问道：“听说你小孩生病了？怎么样，好些了吗？”
吕霜说：“这几天有点发烧，没啥大事儿。”
李遥问：“去医院看过了吗？”
吕霜说：“去了儿童医院，医生给看过了，现在好多了。”
李遥问：“你现在哪儿，在家吗？”
吕霜说：“嗯，在家呢。”
李遥说：“有点小事儿，我想了解下情况，你方便电话吗？”
吕霜说：“孩子睡着了，方便。领导你说吧。”
李遥刚要说，吕霜又说：“等一下领导。”李遥听见电话那头吕霜喊他老公来照看孩子。可以听见吕霜换了一个安静的房间，吕霜在电话说：“可以了领导。”
李遥问道：“你老公也在家？”吕霜说：“是，孩子这几天发烧，我婆婆和保姆都弄不太好，我老公就请了假在家看着。”李遥说：“家里人多，能更细心地照顾孩子，也不会太累，也挺好。”吕霜说：“是啊，最怕小孩儿生病，太磨人了。领导，你说啥事来着？”
李遥说：“是这样，你们的灯光音响的流程我和宋春华都批过了，到了田杏那，她发现公司供方资源库里，那几家供方公司上传的资料有点问题。”
吕霜问道：“什么问题？”
李遥说：“六家公司，只显示了两个IP地址。”
吕霜说：“六家公司两个IP？不应该啊。”
李遥说：“是不应该。你了解的情况吗？”
吕霜问：“不清楚，两个IP是一个灯光、一个音响吗？”
李遥说：“是的，三个灯光的是一个IP、三个音响的是一个IP。”
吕霜说：“那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领导我知道你打电话的意思，是怀疑我们作弊吧。可是领导你想，已经有招采部给我们的确认了，我们根本没有必要作弊啊，完全没有必要安排串标、围标这种低级手段。”
李遥一想，对呀，没有必要啊，我和宋春华都审批通过了，下边的流程基本上不会有阻碍，完全没有作弊的必要性。至于说流程最终到了董事长那里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那是另外一个层面的事儿。想到这儿，李遥庆幸没有轻易下结论。
李遥问吕霜：“我相信你说的，但是有没有想到问题出在哪里？”
吕霜说：“第一，我们肯定是没有组织串标、围标；第二，肯定是供方之间串标了。”
李遥问：“为什么？这几家公司不都是随机找的吗，包括招采找的那两家。一共是八家不同的公司，怎么可能好巧不巧这么巧就赶到一起了？”
吕霜说：“这种情况完全是存在的，而且是大概率发生的事件。”
李遥很疑惑地说：“哦？说来听听。”
吕霜解释道：“同行的圈子其实都很小，他们互相肯定认识，肯定能互相帮忙，他们之间是既竞争又合作的关系，他们每年要参加很多场投标，见面或者互相交流的机会很多，也经常出现围标或者互相帮忙的情况。像其他类的，活动公司、制作公司、印刷公司都是这样的。”
李遥听到这，知道吕霜所说不错，他也想起一件事来，在找寻户外广告牌的过程中，发生过很多次多家不同的公司推荐一块相同的广告牌的情况，不管广告牌是不是独家资源，其产权人都会把招商信息广泛地告知同行，不管是哪家公司将广告牌卖出去，他都可以获利，同行也有的赚，久而久之，同行之间就形成了一种资源共享的机制，资源既然共享，那就看谁最先卖出广告牌并签订合同，所以，在这种机制之下，同行之间，既存在竞争，又相互合作。
现在，李遥似乎已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你说的对，现在的社会环境下，同行之间的关系，早已经不是‘同行是冤家’那么简单了，互相抬举才能和气生财，那种靠打压同行赚钱的公司，在行业里肯定会受到应得的鄙视，是不会长久的。所以，这次的问题，坏就坏在……。”
“报价单上。”吕霜和李遥异口同声地说出了答案，其实严格说来，应该是设备清单出了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