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讲到这里,无限唏嘘,竟是转身便走,由僮儿服侍着休息去了,只留下夏天纵一人,还在思考着老先生说过的话。
“书有书法,书之法则便是天地之法则。书,书天地之意,书自主之意。”
“要学书,便要心正,便要观天地。”
夏天纵离开大寨,迈步上山。
大寨已是山顶,但一山还有一山高,太和山离火峰便是最高峰。
夏天纵开始攀登离火峰。
莽莽山林,从无人迹,夏天纵上山,遇涧便跨涧,遇水便涉水,遇林便入林,无路便开路。
夏天纵穿林越石,直上太和山离火峰。
“峰名离火,原来从远处看,这峰就是火焰的形状,是以得名。峰似火焰,便是天之意。”
夏天纵伸出右手食指,想写一个火字。
但手指伸出,却是悬停在空中。想写,却不知意,无意便无迹可循,这第一笔便写不下去。
夏天纵上了离火峰峰顶,峰顶上却很平坦,平坦的峰顶足有三四间房屋那么大,想不到的是,峰顶一块巨石旁,居然还有一口天然的小水井,汩汩的泉水不停地从小水井里冒出。
但夏天纵完全看不到这些。
夏天纵俯看太和山,只见太和山山势连绵不绝,高高低低的山峦交错耸立,端的是雄壮万分。
山腰处,飘着几缕白云,好似一枝笔,在山腰上疏疏淡淡地抹了几笔。
但那疏疏淡淡的几笔,在巍峨的太和山群峰之中,却显得那般的自在,那般的悠然。
一抹云烟,游于苍穹之下,群峰之中,便有了自己的神韵。
夏天纵看着那几抹云烟的神韵,慢慢地伸出右手食中两指,两指跟着那丝神韵,在空中疏疏淡淡地一出。
指出,夏天纵面前的天地元气似有感觉,跟着夏天纵的指头,在空中凝而不散,渐渐地凝出一缕云烟来。
夏天纵看得出神,手指动作无形中加快,牵动体内元力自然运行,只听“哧”地一声,一道劲风从指尖迸出,那缕凝聚的云烟刷地从中破裂,随即消散在空中。
夏天纵摇摇头,刚捕捉到一点意境,便给迸发的元力给破坏了。
只能观其意,而不能聚其意。
怎样才能聚其意呢?
夏天纵眼神跟着那几抹悠然流动的云烟,时不时伸出手指划出一笔两笔,但只要体内元力一涌,便会“哧”地划破那丝笔意。
唉,夏天纵摇摇头,怎样才能聚其意呢?
夏天纵向前一步踏出,却不知刚才已经在悬崖之畔,一步踏空,便向悬崖下跌去。
“呜——”秃尾巴狗正好看到这一幕,顿时伸出两只前爪,捂住了自己的一双狗眼。
这一月以来,夏天纵已经不知道跌落了多少次,撞山石粗木撞了多少次,但这一次,跌得尤其惨。
只因这一次的悬崖实在太高,高得悠悠的白云只能绕在崖壁半中央。
白云从夏天纵眼前掠过,刚才还慢慢悠悠的云烟,此时在夏天纵眼里,却是疾若奔马,但其自在的神韵,使飞掠的白云,更像得道之士,衣袂飘飘,正御空而行。
一个词闪电般冲入夏天纵脑里——行云流水。
行云!
云行虽慢,却从不曾停下来。
夏天纵一个空翻,变成了头下脚上。
夏天纵体内元力再不收敛,瞬间从经脉经络里狂涌而至,从指尖喷薄而出。
“横,横若雾锁群山,在于轻、拙、直。”夏天纵念着老先生曾经讲过的话,指若无形之笔,朝崖下一“横”画出。
崖下天地元气顿时有了灵性,随着夏天纵的笔意,从四面八方,嗖地凝聚在一起,刚才还清朗的山谷,顿时泛起一道浓雾,浓雾眨眼之间,又凝成了一抹云烟。云烟随夏天纵笔意向前奔涌,正是无限潇洒无限流畅的疏疏淡淡的一横。
夏天纵指意不收,身体在空中一个翻滚,又是一笔画出。
第二横跟着第一横的云烟,紧接着从山谷升起,向前边涌去。
两横一出,夏天纵的下坠之势猛地放缓,如虚空中有一只手,托着夏天纵缓缓落到崖底。
“哈哈哈哈”,夏天纵初得笔意,心下大喜,不禁放声大笑。笑声穿谷而出,崖顶的秃尾巴狗吐了吐狗舌头,快速地窜进树林里,自觉躲了开去。
夏天纵沿着崖下小径,漫步上山,一路上或轻或重,或长或短,或拙或巧,或曲或直,各种各样的横随手画出,一缕缕云烟,便从山径上升起,或疾或缓地飘入空中。
遥远的云梦泽,老先生正弃舟登岸,忽然心有所觉,抬头看了看远方的天空,会心一笑。
僮儿见老先生突然露出笑容,忍不住问道:“主人,您又看到了什么?”
“呵呵,太和山那小流氓,进境可不慢啊,居然就悟了书之意境。”
“那咱们大周,不又出了一位大书家?”
“呵呵,那有那么容易,要将笔画写成字,再将字写在纸上,他要走的路还远着呢。”
但老先生面上的得意和欣慰之色,小僮哪里看不出来:“先生,咱们绕道太和山,就是为了夏天纵?”
“也许是吧,观天象之术,本就不是那么确定。就算不是,我看夏天纵心性通明,谈吐之间,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希望以后能为我大周皇朝助一臂力,以渡过四百年以来,我大周最大的劫难。”
“主人,您既然说天象之术,不太确定,或许事情不像您估计的那样严重呢?”
“我也那样希望。走吧,由此一路向南,尽是未知之途,如能查明劫难源头,或许可以减少生灵涂炭。”
大周二十二年,原大周太保周定公,带着两个僮儿,深入南荒十万大山。周定公弃舟登岸时,正是夏天纵初悟书法之时。
夏天纵悟得一“横”,才从入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回到了大寨之中。
麻九已经等了夏天纵足足两月有余,此时见到夏天纵归来,急忙给他梳洗,然后端上香气扑鼻的肉汤来。
自夏天纵灭了武虎以后,太和山上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过起来。先是夏天纵抢了混江龙的船,解决了温饱问题,后来麻三麻四带着兵器营的人,打造了大量混入天外陨石的兵器,贩卖出去两回,赚了几万两银子回来,前几天麻五麻六等战马营的人,买了两百匹战马回来,散养在深山里。
其余土匪,除了修习功夫之外,便是猎些野兽,改善伙食。
夏天纵喝着肉汤,才突然想起老先生,急忙问道:“哎呀,看我这糊涂得,老先生呢?不行,我得去见他。”
“哎,我说我的爷啊,您这阵子都魔障了吧?老先生都走一个多月了。哦,对了,他老人家还留了几个字给您呢。”
麻九说着,跑到后面,拿了一叠纸出来,说道:“爷您看,这是‘武’字,这是‘当’字,这是‘修’字,这是……,坏了,这顺序怎么就搞乱了?”
“啥‘武’字?啥‘当’字?等等,武当?”夏天纵一怔,放下汤碗,拿过字来,重新排了一下顺序:“修武有成,当济苍生”。
八个虬劲的大字,正气飞扬,直欲破纸而出。
夏天纵心下嘀咕,这太和山,是否就是后来的武当山?
“找个雕匠来,在麻柳坡那里,再竖一个牌坊,就写这八个字。”夏天纵吩咐麻九。
八个字都写在那里,以后风雨洗涤,岁月自会选择,如真只留下“武当”两个字,那就是天意。其实夏天纵真是没转过弯来,或许,是夏天纵在地理知识上的缺陷,在古丹水与汉水交汇处,不正是后世的武当山么?
“等等,要寻一个顶级的雕匠来。”夏天纵又接着补充了一句。开玩笑,一般的雕匠哪里能刻出老先生的字?
“顶级的雕匠?我哪里知道啊?”麻九顿时没了方向。
“顶级的雕匠么?我倒知道有一位。”门外突然传来混江龙的声音。
混江龙一步踏入屋内,脸上满是兴奋,对着夏天纵抱拳一礼,呵呵笑道:“七爷,恭喜发财,这次咱们的船,本来想直下吴地,您猜怎么着?”
“看把你能的,叫咱七爷猜啥呀?”屋外一人大声笑道,接着咚咚地走进屋来。
“麻四哥,来来,来坐,大家都坐下。”夏天纵见是麻四,也是很高兴。
“见过七爷!”麻四先见过夏天纵,这才坐了下来,接着道:“咱们船还没走出多远呢,就被申侯的人给截住了,不为别的,只是想要咱们的兵器。哈哈,开出的价格可真可以,咱们这次又大赚了一笔。”
“呵呵,好,很好,兄弟们都很用心啊。哦,对了,麻三哥呢?”夏天纵问。
“三哥干脆住在金顶了哇。”
“什么金顶?在哪里?”
“哈哈,七爷啊,您这两个月,过得可真专心的。金顶就是离火峰的峰顶啊,自从您上去后,我们也上去看了看,才发现那里的水啊,非常适合铸造兵器,三哥一见之下,便将家伙什儿全搬上去了,这两个月就没下来过。”
“不会吧?就那么两块石头,就能铸那么多兵器?”夏天纵有点不相信。
“七爷呢,您是不知道哇,我们将天外陨石掺进精钢,然后将精钢拉成细丝,再用折叠打法,做出刀坯,最后将精钢细丝嵌在刃口。这样做,虽然铸造起来非常麻烦,却能极大地节约了天外陨石。”麻四解释得很详细。
“这个,我就不懂了,呵呵,你与麻三哥一起处理就是了。对了,你看看。”夏天纵说着手一伸,如变魔法一般,手里赫然又托着一块头大的石头。
“七爷,您这是、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