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大姬是在提醒本王妃不要忘了今天的局面是谁造成的么?”并没有如她一般地刻意压低声音,清颜的语调冰寒入骨,硬生生地在静谧无比的御书房中添上了几许似有若无的杀意。
已经丰腴过了头的身躯无意识地颤了一下,陆令萱缩了缩脖子,似乎这才意识到此刻的状况对自己来说并无优势可言。
许是因着这些年都在漠北边城的缘故,如今的邺城之中已经很少有人能够记得当年兰陵王妃在京中的赫赫威名了。不过陆令萱是谁?以她的手段和耳目,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眼前的女子虽然看似柔弱,实则却是能骑擅射的。更有甚者,她还知道苏清颜当初曾经仗剑夜闯长乐殿而毫发无伤,虽说这其中不免包含了高湛的手下留情,但也足以看出这位主子并非是上不了台面的花拳绣腿了。以她刚刚的那句话,如果苏清颜真的对她起了杀心,哪怕高纬此时就在隔壁观望,她也是决计出不了御书房的大门的。
真是得意忘形了。狠狠地在心中敲打了自己一番,陆令萱重新抬头面对跟前之人时,却仍旧有些说不上来的心虚,连带着出口的话语都是显得色厉内荏:“奴婢再怎么说也是宫中有名有姓的女官,听王妃的意思,难道竟是要驳了皇上给奴婢的体面不成?”
嗤笑出声,清颜靠坐回椅子上,连目光都不屑再与其接触,更别提字里行间还有什么客气不客气的了:“不过区区一个乳母罢了,混迹到而今也算是你的本事,本王妃自不会多事到来充当仲裁者。不过,”她斜瞥了一眼对座之人,拢在袖中的双手微动,眼角眉梢却是无端地掀起凌厉的弧度:“人在做天在看,奉劝你一句,都活到这把年纪了,是不是也该替自己的身后事想想了?本王妃倒是很好奇,每每午夜梦回,看到那些含冤受死之人大姬你又是何等样的心情呢?我想,他们应该,就没有我这般的好说话了吧?”
“你……”尽管在极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可陆令萱的身子却是不可抑制地抖成了筛糠。清颜这几句话的暗示意味极浓,几乎是在瞬间就让她觉得连这御书房都变得阴嗖嗖的,好像有什么鬼怪隐藏在无形的黑暗之中,随时准备着要将她一口吞没。
“好了,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本王妃就要回去了。”很满意自己创造出的效果,清颜毫不留恋地站起身来就朝门边行去。反正今天她来的目的都已经达到,至于高纬,见或不见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太大的意思。
“王妃且慢。”还没等她这里的念头转完,身后那人已是极为焦躁地喊出了声。
几步赶到她身边,陆令萱咬了咬牙,一副很是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皇上还让奴婢带了几句话,王妃好歹听完再走。”这也不是她想说的,可小皇帝就在一旁看着,不把任务执行完怕是怎样都说不过去吧。
“哦?”状似不经意地用眼扫了扫御书房墙上挂着的某幅字画,清颜笼着双手,淡然以对:“那便说来听听。”
“皇上说王爷的事他也是迫不得已,请你务必节哀,不要伤心过度了。”不得不说,陆令萱此人的忍耐力实在不是一般的好。尽管她此时恨不得将眼前的这个女人给生吞活剥了,但这还是不妨碍她唱作俱佳地把要表达的意思表达清楚。
“迫不得已?呵呵……”嘴角的笑容尽是凉薄,清颜一直努力保持着的平静面具终于是在这一刻被彻底撕裂开来:“一句迫不得已就可以成为滥杀无辜的借口了?一句迫不得已就可以掩盖他那肮脏龌龊的帝王心思了?或许在他看来这个皇位高于一切,可在我和长恭眼中,那根本连屁都不是一个!为了这样的东西杀了自己的堂哥,呵呵,我从前还真是小觑他了!”
“王妃慎言!”急急忙忙地打住她的话头,陆令萱却是完全没有料到这素来淡漠冷然的女子发起怒来竟会是这样的不顾场合。说实话,她倒是巴不得苏清颜惹怒高纬之后自寻死路,可为了不牵累自己,在如今的状况之下她也只得不情不愿地出来打圆场。不说别的,单凭她对高纬的了解,此刻她已经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身后弥漫而开的滔天怒气了。
“容奴婢多言一句,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无论行事如何,总是出于忧国忧民之心的。”比较隐晦的话这才出口,陆令萱便已然注意到了女子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蔑,当即老脸一红也就顺势转了话锋:“可凭他对外人如何,对王妃您,那可是一直都无从指摘的。您看,是不是考虑一下……留在宫里?”
“给我住嘴!”虽然最后的四个字被她说得轻飘得浑然不着力,但落在清颜的耳中却是不啻惊雷。清丽脱俗的眉眼差不多是在刹那间风云骤变,一身素衣的女子在这一刻似是化身成了地狱修罗,整个人都透出冲天的煞气:“你再说下去,我不会保证留你性命!”
“奴婢也是为了王妃你好呀!”即使两股战战到已经快要站立不住,可陆令萱还是死死地坚挺着:“斯人已矣,身为女人,怎么着也得为后半辈子考虑才是……啊!”
劝告的话最终以一句凄厉的惨叫彻底终结。但见一枝特制的精巧箭矢正中陆令萱臂膀,伤口似乎很深,只在顷刻之间就血流如注。而冷眼立于一旁的清颜,神色不动地垂下左手,透过那宽大的袖口,隐约还可以看见内里冰冷生硬的袖箭机括。
“苏清颜!你居然敢!”杀猪似的嚎叫出声,陆令萱的理智被剧烈的疼痛刺激地荡然无存,当下抬起没有受伤的一只手就直直地戳向清颜:“你……你居然在御书房里公然逞凶!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名么?!”
“另一条胳膊也不想要了?”面色无波,清颜仅仅以眼神示意,就骇得陆令萱直接缩回了手去:“你们连无罪之人都可以随意处死,给我这种凶徒安个罪名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既然敢动手,自是不怕后果如何的。”说着,她微微一顿,却是转眼看向了之前的那副字画处,然后,缓缓地抬手揭下了脸上的轻纱。
“物是人非,皇上早非那个当年喊我嫂嫂的小男孩,我亦不再是值得任何人惦记的的苏清颜了。”清浅一笑,女子白玉般的柔荑轻抚过面上狰狞的伤疤,别有一番诡异的妖娆:“只愿从今往后,山高水长,彼此之间永不相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