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宇文邕那边是如何紧锣密鼓地在安排布置,至少在长恭的葬礼结束之后,清颜的日子却是忽如其来地变得格外清静起来。一家之主不在了,任凭兰陵王之前对皇位多有威胁性,也不会有人傻到再来对他的遗孀下手。更何况,如斛律光和高孝珩等人,也并不是摆在那儿看看的,长恭的事他们固然无能为力,可谁若胆敢对清颜不利,他们便是豁出性命也决计不会袖手旁观的。
然而就在这样彼此心知肚明的敏感时刻,宫中却是突然来了人。
“你是说,皇上要见我?”没有太多的惊诧和疑惑,一身素衣的清颜依旧轻纱蒙面,虽然看不到过于细节的部分,但那深陷的眼窝和越发纤细的腰身也足够说明问题了。丈夫的死对她而言并不是可以轻易被揭过的往事,她用平静的外表来遮掩一切,内心实则早已被哀伤悲痛侵蚀的千疮百孔,只是没有人能够进入其中,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发现罢了。
“是,小人是奉皇上之命前来接王……您入宫的。”领这危险系数颇高任务的人,依然是徐之范。及时地改掉自己话语之中的不当之处,他此次的面色倒是比上次要镇静了很多。大约是因着经过了那样的死生大事,而今对什么都要比常人想的更开些的缘故吧。
“皇上可有说因为何事传召的?”俊眉紧蹙,同样是憔悴了不少的孝珩显然并不认为宫中那人会安什么好心。他本是那样闲散的一个人,可自从长恭出事之后,连他也开始变得草木皆兵了。
“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面带歉意地摇了摇头,徐之范对于个中内情还真是半点都不知晓,不过……“小人在御书房听差之时,陆大姬也在场,所以……”这句省略的意味不言而喻。
能被成为大姬的,放眼整个齐国也就陆令萱一人,孝珩的眉头当下就皱得更紧了。
“既然这样,那就走吧。”一身寡淡地站起,清颜眉眼浅浅,只朝着孝珩示意之后就径直转身出府而去。其实这一天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不管是福是祸,都是快些结束了的好。
而怀着这样的想法,清颜竟是觉得去往皇宫的道路前所未有的遥远。及至她终于孤身一人站定在御书房里,她才隐隐感觉到松了一口气。
“王妃请稍等,皇上一会儿就过来。”随侍的小宫人斟好茶水,略施一礼便径自退了出去,全然不似正常接见的流程。好在清颜对这种皇家的把戏也是见怪不怪,静坐着等也就是了。她并不觉得高纬会对她不利,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这很有可能会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齐国的皇宫里。
与此同时,和御书房一墙之隔的另一个房间之内,一身常服的高纬透过墙上的暗洞细细打量了屋内的女子许久,最后却只是无奈地低叹了一声,收回了视线。
“皇上这是做什么?”一旁的陆令萱见状,不由地有些好笑:“这人可是您指名道姓要见的,怎地好不容易宣进宫来了,您却呆在这儿不肯出去了呢?”
“乳母,朕现在,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一张俊秀的脸因着这些年的酒色无度而隐约流露出些许不正常的青白之色,高纬的五官纠结成一团,似乎很有几分郁郁:“说到底,终究是朕杀了长恭哥哥,杀了她的夫君……”在她心里,应该无论如何都是恨着自己的吧?
展颜一笑,陆令萱浑浊的双眼中却是极为隐晦地闪过一抹阴冷之意:“皇上您可是后悔了?”后悔杀了高长恭,后悔亲自斩断了左膀右臂,所以如今才会显出这副颓丧的模样来。
出人意料地摆了摆手,高纬的眉宇之间透出倦怠,却惟独,没有丝毫因为做错了事而生出的悔意:“乳母这是说的哪里话。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对于自己做出的决定又岂有后悔之理?”他只是,很怕从她的眼中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怨恨和责怪而已。
“既然这样,那皇上不若就在这边看着,让我去会一会这兰陵王妃可好?”像是哄小孩子一般的笑语温柔,陆令萱自然而然地提出如斯建议。而高纬仅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也便爽快地答应了,毕竟,陆令萱于他,可是比生母胡太后都要更为亲近的存在,彼此之间也并没有什么好隐瞒或介怀的。
于是乎,在御书房里等待了好一会儿的清颜,看着那推门而入的雍容妇人,一双好看的眉头在瞬间便是微微上扬起来。
“给兰陵王妃请安,王妃一向安好?”只是意思意思地行了一礼,陆令萱似乎完全没有留心面前之人的脸色,自顾自地就是一长串平素说惯了的问候。
“托你的福,本王妃最近是好得很。”没有站起身来,清颜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半俯了身子的女人,眼神森冷无波地仿佛在打量一个死物。
若不是她在煽风点火、无事生非,高纬又如何能这么快地下定决心要置长恭于死地?自己没有去找她的麻烦也就算了,偏生她还敢不知好歹地撞上门来,真当她苏清颜是个摆设么?
“呵呵,王妃这话可是折煞奴婢了。”掩嘴轻笑,陆令萱轻车熟路地面对着清颜坐好,当下就有些感慨地继续说道:“想来王妃和奴婢也是许久未曾碰面了呢,上次相见,还是在长广王府,那时候……”
“那时候陆大姬应该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毫不留情地出口打断,清颜直视向她,话语间的讽刺露骨到不加半点掩饰。果然历史是无法以一己之力逆转的,虽然她早在当年就让孝瑜和高湛小心这女人,但始终是世事难料,陆令萱到底,还是按着命运既定的轨迹行进至今。
大抵是猜到了她会如此,所以即使清颜的话语字字带刺,陆令萱也依旧是安之若素的模样:“王妃说的不错,奴婢自是没有想到。不过,”她忽然压低了嗓音,以确保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姿态缓缓道:“王妃你,应该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般年纪就守了寡吧?”
说起来,早在当年长广王府时,她就有心拉拢过兰陵王夫妇二人。可谁料他们两个竟是一个比一个拒绝地不留情面,落到而今这个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