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秦王高归彦冀州造反一事,终是被兰陵王高长恭以铁血手段一网成擒为结果而收尾。齐帝高湛龙颜大悦,于兰陵王回京这一日亲自前往城外十里地相迎,这在北齐历史上,可是从未有过的荣耀。
而既然连皇帝陛下都出动了,那北齐的一众亲王贵胄也就没有了免俗之礼,当下那是倾巢而出,直把那原本荒凉的十里城郊站成了京都繁华场。
身为兰陵王爷的正妻,清颜自然是唯一的女性代表,此时,她正站在一身龙袍的高湛身边,远眺着京城之外不算怡人却也开阔的风景。
坐在郊外长亭的石椅之上,高湛一边喝着宫人倾倒的茶水,一边淡淡地扫过那似乎压抑着急切心绪的倩影,如冰雪初融般的嗓音不由缓缓响起:“依沿路传来的消息所说,大军进入京城范围少说也得有半个时辰,还是过来坐着等吧。”
乍闻这少有显露的温和语气,清颜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他一眼,视线触及长亭之外那簇拥着的人群,当即便是清浅一笑:“多谢皇上关心,臣妾不累。”
开玩笑吧,十丈之外就是亲王大臣们的所在地,连孝瑜等人都在其中。虽说她因着身份关系可以和高湛一起待在长亭之中免受烈日曝晒,不过那也不代表着她就有了和他平起平坐的权利。现在毕竟是在人前,她纵然对高湛再无所惧怕却也是不敢放肆的。
“过来坐下,这是朕的旨意。”本就冰寒的嗓音瞬间冷意更甚,直骇得一旁的宫人都打了个哆嗦,不着痕迹地向后就挪开了几步。天哪,皇上的气势也着实是太过惊人了一些,兰陵王妃不怕,却是苦了他们这些小虾米了。
见状,清颜无奈地挑了挑眉,却也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恭敬地福身行礼:“是,臣妾谨遵圣谕。”
原本就隔得不远的距离,因着清颜的落座而更加贴近。清颜毫不怀疑,若是此时高湛想低声对她说些什么,只怕连身后随侍的宫人都不可能听见分毫。苦笑着接过一旁递来的茶盏,她埋首饮茶,自动忽视不远处人群中那几道满怀忧心的炙热眼光。大家可都看见了,她也是迫于淫威才坐这儿的,绝不是她心甘情愿。
“听说你前几日进宫看望太后了?”放下手中的杯盏,高湛目不斜视,全然是一副君臣之间例行公事的问话,看不出有半点异样。
“是。”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想起自己无意中撞见的一幕,清颜的眸子顿时深沉得看不见底:“出宫的时候倒是碰巧遇见了和大人,他正在御花园中教皇后娘娘弹琵琶。”她倒是挺好奇眼前这个似是由冰玉雕琢成的人物在得知自己戴了绿帽子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以高湛的精明,他绝不可能不知道胡氏与和士开之间的猫腻,而她要做的,就是把这一切给摊到台面上来,也算是变相地给孝瑜助了一把力。
“和士开?你看见他了?”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石质的桌面,高湛的神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你们可曾说了什么?”
“这倒是没有。”轻轻地笑了笑,清颜的神情并不掩饰地带上了些许讥讽:“当时就皇后娘娘与和大人在,看那样子似是一曲正至高潮,臣妾不敢打扰,自然是早早就告退了。”说什么?和士开能跟她说什么,这人这话简直问得莫名其妙。
听出她话里有话,高湛终于是慢慢地转回了视线,那一双黑得好似暗夜星空的眼眸当下就紧紧地锁定了她:“孝瑜告诉你的?”音冷如刀,听着就让人打骨子里生出一股寒意,这是高湛特有的气势压迫。
“臣妾素来只相信眼见为实。”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清颜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一双琥珀色的琉璃眸子却是毫不示弱地看了过去:“皇上乃一代明君,自有判断是非的能力,尚且还用不着臣妾这等小角色指手画脚。”
话虽说得隐晦,不过那话里的意思却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生生是嚣张狂妄至极。高湛看着清颜的眼不由缓缓地深了。
“不重要的人和事,朕从不想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判断。”难捱的寂静盘旋半晌之后,高湛终是复又开口,但是那语气间的森冷荡然无存,只余平素那浅薄的寒意:“不是朕在意的,她便是生死又如何?”
怔了怔,清颜看向高湛的眸子霎时复杂难言。他这意思,是并不在乎胡氏与和士开的事情了?她知道他对胡氏并没有爱,可身为帝王,而且尊贵倨傲如他,居然会允许别人给他戴绿帽子么?这可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啊。
“和士开此人不堪大用,不过现在朕身边,能懂朕心思的人不多。”手指敲击的动作停下,高湛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解释:“若你是来给孝瑜当说客的,那就大可不必了。”
诧异地望着眼前之人,清颜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接口。他竟然,都清楚么?可是既然这样,他又为何放任这一切不闻不问?眼前的局势于他,虽不算坏,可也决计不是大好,古往今来的帝王,有哪个不是想大展宏图、一统天下,偏偏他还要在身边养着一个小人,置逆耳忠言于不顾,这可不是高湛以往的作风啊……
明眸扫过那置身人堆之中、显得八面玲珑的和士开,清颜的心中逐渐涌上一股诡异的感觉。不知为什么,高湛刚刚的反应加上和士开那日观察她的眼神,竟让她无端地觉得这其中的缘由和自己有关,而且那感觉来得分外强烈,仿佛容不得人有丝毫的质疑。
收回视线,清颜强忍下心中那毫无来由的直觉,只低头望着杯中的茶水轻声笑道:“河南王和皇上这般深厚的感情都劝说无用,臣妾又岂会自不量力尝试呢?只是大哥他本意是为了皇上,一片赤诚之心,还望皇上看在多年情分上,不和他一般见识。”
她虽然给予了孝瑜警告,可难保他不会在一时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来。还是干脆从高湛这里下手,为孝瑜讨一张保命符,即便到时真有情况,眼前之人出于感情因素,也定会斟酌一二。纵然历史难以改变,至少她得把人事尽全。况且连姜季那样的半仙都说她是天意之人,能够逆天改命,那她违背一下历史,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深深地凝视了她许久,高湛只从她眼中读出了恳切和期待,心下微微一动,他竟然舍不得让她眸底的光芒暗去。半垂了眼睑不让自己和她对视,他的声音平稳如昔:“好,朕答应你,在他不触及朕底线的情况下,朕绝不会对他出手就是。”